第89章

宋柏不敢置信的摸着手上多出来的毛, 浅短粗粝,甚至不单是毛,他手的形状都在跟在变化, 柔软的血肉开始变厚、变硬、发黑。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两瓣蹄子,宋柏声音都抖了,脸上不由浮现惊恐之色。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一个人, 怎么会长牛蹄!

“乐…乐宁……”

“小声……”乐宁嘘着声,正要叫宋柏安静些,谁知一转头就看到宋柏胸前横着一只蹄子, 他也傻了。

偏偏就在这时候,旁边墙上窗户的布帘突然撩开了。

先前绕到后头去找面包车, 这会儿他们往回走,正在两户人家的中间, 两边的房子墙上都有个小窗, 窗帘一撩就能看见外面。

小小的窗格里冒出乌黝黝的脑袋,墙里的女人神色麻木的看出来。

宋柏本以为有隐身术在, 这女人应该看不见自己,谁知道一抬头, 正对上女人直勾勾的眼睛。

外面成百上千的牲畜在行走,嚓嚓的重物踏地声连绵不绝,女人愣是死盯着他, 宋柏被盯得头皮有些发麻, 隐约觉得不妙, 连忙小角度的朝乐宁招手。

救命啊——

这个人不对劲!

乐宁也隐约觉得不太好, 正要上前让她别出声, 女人突然后退一步,

“有人逃了,货逃了!”

尖锐的声音响彻半边天空。

艹!

两人心里一凉。

与此同时,外面嚓嚓的蹄踏声戛然而止,脚步声猛的一停,既无虫鸣也无风声的深夜显得格外的寂静。

嚓,不知道哪儿响起一道电流声,惨白的巨型探照灯忽然亮起,一圈光直指宋柏。

宋柏被照得双眼一眯,僵着脖子转头看去,只见无数牲畜,牛、马、驴、骡子,不知什么时候无声的聚了过来,无数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宋柏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隐身术失效,就被拽着往前一拉。

“跑!”乐宁扯着人转身就跑。

一个两个牲畜他还能对付,这么大一群,完全就是兽潮,撞上可是要命的。

三人拔足狂奔,后面轰轰的连片蹄踏声。

群兽涌动,连大地都在跟着震颤。

宋柏心里哇凉哇凉的,想到叫破他行踪的那个女人,哀嚎不已,“大家都是被拐进来的,何苦这样互相为难啊!”

乐宁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你安静点儿吧!”

后面追的四只脚,他们两只脚,硬跑肯定是跑不过的,乐宁干脆不比速度,就哪儿地方小哪儿拐弯多往哪儿钻。

巷子、磨坊、井台,每次疾驰拐弯时,都有牛马骡子拐得太快而翻车四脚朝天,跟管不了自己的四肢似的。

按这情势,完全甩脱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刚甩脱一波,又跑过一个井台的时候,宋柏忽然身体一歪。

他现在不单是手变蹄,连脚也变了,碗大的牛蹄砰的出现,新买的球鞋炸得四分五裂。

用了二十几年的手脚突然变成蹄子,四蹄落地,视线天旋地转。

这一刻,宋柏只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每个蹄子都有它自己的想法,刚拐过井台就突然一倒,身体竟不受控制的直直朝井里坠去。

他惊叫出声,“乐宁!”

乐宁转头一看,伸手就去拉人,谁知宋柏坠得太快,他连蹄子毛都没摸着,人就掉进了黝黑深深的井底。

乐宁撑着井台,人都麻了,“宋柏!”

这么深的井,无论里头是水还是枯地,掉下去都够受的。

温行止也是指尖旋转,灵光微闪,想把人救上来。

然而过了片刻,他却眉头皱起,“不对劲。”

“什么?”乐宁本能要问,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

没有声音。

这么深的井,别说宋柏那么大一坨,就算是团草叶子,掉下去也该有回响才对。

可就是没有,宋柏像是掉进了什么不知名异空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传上来。

这太奇怪了。

乐宁下意识伸头往下看,宽大的井口下,只能看到浓稠的黑色,然而就在他盯着的某一刻,浓稠的黑色中间突然打了个旋儿,像是黑暗中什么东西回视了过来。

还不待反应,井口空气突然一**,乐宁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两人便凭空消失了。

合围而来的牲畜牛马刚跑到,踢踏踏地的在这片地界逡巡,却只看到一片空****的空地。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宁突然感觉手臂被踢了踢。

意识回笼,他却没立刻睁眼。

鼻子里全是潮湿腐朽的淤泥味道,背上肌肉不露声色的轻动几下,下面压感粗糙偏软,他应该是躺在某个草铺的地方。

“他怎么还不醒,不会摔到哪儿了吧?”手臂又被轻踢了一下,耳边传来低沉如牛哞的声音,音色和宋柏有五分相似。

“应该不会,一般掉下来的人不会伤到的。”

随着这道沙哑的女声,一点隐约的烛光闪动着过来。

宋柏顶着硕大的牛脑袋,努力凑近,正担忧乐宁的情况,突然对上乐宁睁开的明亮双眼。

黑沉沉的深井里,猛的对上这一下,还挺吓人的,宋柏咚咚连退,四个蹄子没一个服从管理的,差点原地摔成四角朝天。

乐宁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见周围一片七八平见方的空地,头顶是渗水的青苔石墙,下方是枯叶满地的淤泥。

这么小片地方躺个他,再站头牛,十分局促,提着煤油灯的黑影站在后头,看身形似乎是个瘦削的女人。

乐宁左右看看,没有看到温行止,不禁有些不习惯,毕竟只要外出,他们向来都是在一起的,温先生虽然话不多,但从来是坚实可靠的后盾。

宋柏正和自己的四个蹄子奋斗,看乐宁那模样,叹了口气,“别找了,没有。”

他早就找过了。

听到这话,乐宁不禁有些担忧,上面还有兽潮,他们掉下来了,温先生一个人在上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那些诡异的牲畜。

哦不对,宋柏当场大变活牛,所以可以大胆推测,那些人其实也不是牲畜,而是村里的村民。

见乐宁醒了,女人提着煤油灯走上来一步,简单的给他解释了几句。

那井口竟然还真有点儿异空间的意思,且还带自动选择功能,他们掉下来,会掉到这井底附近,而村里那些作恶多端的和助纣为虐的人都是进不来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乐宁跟着女人,宋柏迈着自己还没训化完全的四肢,三人一边说一边走。

女人叫田妙方,讲话条理清晰,逻辑明了,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了,乐宁一边听着一边左右看看,

“所以有很多人掉下来吗?那现在这边有多少人。”

说话间的功夫,三人到了另一片稍宽的平地,田妙方煤油灯往前一提,

“是有很多吧,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跳动的豆大火焰照耀下,靠墙的地面上,层层铺着枯草,摆着一具具青白的遗体,打眼望去就有数十具了。

极远处才坐着几个身影,见他们来了,都呆呆的看过来,神色没什么波澜的样子。

看清这场景,无论是乐宁还是宋柏,都沉默了。

“不堪受辱的都在这里了,上面还留着的基本都是驯化了的。”女人已经习以为常了,面色平静无波。

被带回村的女人都是先打得半死的,井下缺医少药,跳下来也很难活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他们是平静安详离去的吧。宋柏没办法想象人竟然活得这么艰难,老半天才张了张嘴,“既然能跳下来……为什么不干脆逃走?”

田妙方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方圆数十里都是山,没有交通工具,用脚能走多远,不知道哪儿还藏着他们的暗哨,你从上面下来,也看到那些人是怎么对待被拐来的人了,拴着打着,比养一条狗还不如。”

煤油灯示意了一下地上的遗体,“也有逃的,现在都躺在那边了,尸体还是我们去悄悄偷回来的。”

沉默,阴暗,遗体无声的躺着,已经是一场无比悲哀的默剧了。

乐宁看得沉默,半晌才呼了口气,“那你们在这下面,怎么生活?”

三人继续往下走,地底小道弯曲,似乎是好久以前的排水沟,坡度缓缓往上,慢慢的空气没那么潮湿了。

终于到了某处平台,女人熄了煤油灯,在前面摸了摸,似乎打开了什么木板,几道明亮细窄的光线穿了进来。

乐宁靠近几步,顺着光线的缝隙看出去。

现在似乎是后半夜了,外面却是一片明亮,雪白的探照灯点亮整条村落,然而整个村子却没有任何牛马兽潮的痕迹,因为所有的牲畜都聚到了下面。

下面开阔的土场上,牲畜都驮着压弯脊背的重物,在土场上艰难的打着圈儿转,跟拉磨的驴似的。

知道这些其实是人变的,乐宁看着这群人跟看神经病似的,“他们不累吗?”

那沉重的脚步,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累得慌。

“谁知道呢。”田妙方嗤笑了一声,“毕竟他们要敬他们的神嘛。”

这已经是乐宁第二次听说神这种存在了,这里还是牲神村。

他不禁好奇,“真的有神吗?”

女人指了指斜里那边,“不知道,反正他们供的就是那玩意儿了。”

顺着女人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半人高的泥塑,花花绿绿的连五官都是扭曲的。

从灵气感应来看,上面也并没有灵光,倒是怨瘴邪气挺充足的。

乐宁无语,“拜这个,还大晚上来拜,他们求什么?”

说到这个,田妙方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求生孩子,求不要断子绝孙。”

田妙方这么一说,乐宁就知道她在笑什么了,这些人拜得这么虔诚,但就这一路上的观察来看,根本没有一个年轻人和新生儿,村里至少十年没有孩子降生了。

这个拜神,显然是没什么鬼用的。

说着话的功夫,打圈转的牲畜已经慢慢停下来,似乎终于任务完成了,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回走。

其他牲畜都迫不及待的往回走,只有其中的两个,一头棕马和一头小牛犊,非但没有跟着去,反而还不动声色的朝反方向退。

而他们退的位置,正好躲到乐宁几人站的高处下面。

只听见那头棕色马口吐人言,“我的娘,这什么鬼仪式,要了我的老命了!”

那头小牛犊跟着开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似乎都要哭了,“真的好累,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还能逃出去吗?”

两人的声音,不是许龙和王羲和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