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破渔船被周塘开得生死时速,眨眼功夫就到了岸边。

哐的撞上老婆放下的小船,周塘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蛇口逃生!

乐宁跟着下船,与温行止并肩走进宽大的避雨蓬。

周塘正抱着救回来的老婆直嚎,嚎了一阵大巴掌又往侄子脑袋上招呼,

“大雨天的下什么水!啊!没看到水里那么大的……”

吼到一半他又畏惧的看了水面,洪水涌动白沫翻飞,那妖怪就藏在水里!

他吞了吞口水,“最近都不准下塘,不对!水都不准靠近!”

差点没命,小伙子又后怕又委屈,要晓得水里有妖怪,刀架脖子上他都不下水啊!

小伙子气愤的指着瘦伶男子,“都是陈老板!一定要鱼!说今天没货,以后再也不找我们订货了!”

周塘闻言狠瞪陈老板,早知道不救你龟儿子!

瘦伶的汉子被水泡得面无人色,差点被这一眼瞪得磕头,“兄弟救我一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兄弟!”

乐宁等周塘吼得差不多了才问人,“周先生,你以前和蛇有过冲撞吗?”

周塘一愣,“啥?”

见周塘不明白,乐宁简单解释了一下,“蛇若生灵,天性记仇,吃过、抓过、甚至冒犯过他们,都会被找上门来。”

周塘听得背毛都竖起来了,“没有!吃蛇绝对没有!我就爱吃鱼!一天吃三顿就吃鱼,捉蛇更没有,从穿开裆裤时到现在都没捉过。”

“这样……”乐宁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做过什么善事吗?”

善事?

周塘莫名其妙,“没吧?”

乐宁看了看他头顶薄薄的功德,“再仔细想想。”

普通人身上的气都芜杂混乱,不会有明显的气显现,隐现金光,必然是做过远超普通人的善事。

周塘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倒是旁边裹着毯子擦水的周塘老婆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乐宁有些犹豫,“收留猫狗算吗?”

“算。”乐宁点点头。

万物有灵,猫猫狗狗的命也是命,当然算。

他转往雨棚边走出几步,这会儿蛇妖沉下去,雷也不打了。

“那些雷追的是水里的东西,蛇妖圈着你们,多半是想借你的功德避天劫。”

“借?”周塘不敢相信的看向翻涌的湖水。

借东西这么借的吗?

和周塘解释完,乐宁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阴沉沉的天。

刚刚闪现一瞬,他并没有见到蛇身上没有作恶的怨气孽债,按理说不该引来天劫的,所以这蛇为什么要借功德避天灾?

主要是,看那凄凄惨惨一身焦炭血糊的模样,也不像是避下了啊……

温行止走到乐宁身边,滴水的长伞挂到臂弯,他看着冥思苦想的小妖怪,缓缓开口,“我忽然也想起一个故事来。”

这个「也」字用得就十分妙。

乐宁忍不住看他,“什么故事?也是关于水怪的吗?”

温行止轻嗯了一声,“略有相似,听闻,蛇若修有所成,便会入海化蛟,入海这一日,天降大雨相送,人们为了让这些精怪勿沿途作恶,便会称之为:走龙。”

对哦!

乐宁恍然,肯定是离魂次数太多脑子不好使,他竟然把走龙都给忘了!

回想起周塘先前说的塘区变化异状,他立马招呼人,“走,我们绕着塘区转一圈。”

“啊?”周塘畏惧的瞄了眼翻涌的洪水,“水里……”

乐宁已经往外走了,闻言头都没回,“你还要不要鱼?”

周塘脖子一挺,瞬间啥也不怕了,“走!”

他让老婆带着陈老板先回家,自己则小跑着去给大师开车。

三人上车,温行止依旧跟着乐宁坐后排,和乐宁隔着大半人的空隙,既不疏远,也不会感觉冒犯,乐宁现在却顾不上温文尔雅的「美人」了,他只指挥周塘开车,顺着水流的方向开,找附近的桥或者闸口。

湖区两侧的道路很平整,没一会儿就到了第一道桥。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座桥平整宽阔,水泥钢筋浇筑,标准的现代化产物,建成绝不超过五十年。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乐宁下车,站在桥头往下看,桥离水面大概还有两三丈的样子。

这处是两侧峡谷最窄的地方,下面竖着许多拦鱼的栅栏和闸口,已经被洪水和鱼群冲击的七歪八扭了。

亲眼看到大师镇压蛇妖,周塘现在是大师指哪儿打哪儿,话都不多一句,然而两位下了车就默然站在桥头,饶是他再相信,也有点儿疑惑了。

“大师,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桥有什么特别的吗?附近像这样的桥还有三座,要不要也去那边看看?”

周塘怕水底蛇妖一个暴起上来把他吞了,并不敢像两位艺高人胆大的站在桥边,只躲在车旁,伸长了脖子喊话。

乐宁捕捉到关键,“还有三座?都是这样的新桥?”

周塘觉得大师的话有点儿怪,这桥都跟他儿子年纪差不多大了,怎么能算新桥呢。

不过大师说话总有大师的道理,他连连点头,“是的。”

乐宁不由皱眉。

蛇化蛟,再进一步就能化为庇佑万民的龙,天降暴雨起水,一是为了掩盖大蛇出行的踪迹,二是为了蛇入海更顺利。

这本来是好事,但蛇一直在这里徘徊不前,暴雨积聚,洪水叠起,万一有人被冲进洪水里丧生,那就不是好事而是罪孽了。

一路上过来,他看到已经有房子被淹了。

枉造命孽,天雷可不得劈那蛇妖吗,蛇没了,雨自然就散了。

快化蛟的蛇,必然不会做找死的蠢事,两侧的山它是没办法越的,桥它还没办法越过吗。

可现在的情况就是蛇在这儿徘徊不前,徘徊不走,但不伤人也不上岸,那就不是要找人报恩或者报仇。

问题多半还是出在桥上。

乐宁正琢磨着桥能出什么问题,蓦然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温行止不见了。

转头一看,人在不远处的桥面上,缓步向前,安闲得仿佛脚下不是硬邦邦的水泥地,而是铺着青竹叶的林间石道。

看人站在那片地方,像是在丈量寻找什么,乐宁几步过去,正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忽然脚下一崴。

低头一看,脚下一片积着泥水的坑洞,上面铺着几匹青砖。

周塘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师,见大师眯眼盯着地上的砖,不禁惊奇,“哎,谁这么好心,还铺了砖,铺得真好。”

走这片基本都是渔民,桥多了个坑什么的,没谁有那个闲心去补,能往里撒点石头土块填填就不错了,这样整齐的铺上砖,绝对顶天的大善人。

乐宁后退一步,看着四匹整整齐齐的青砖,也觉得这位大善人铺得很好。

把快化蛟的蛇都镇住了能不好吗。

踩了踩几片砖,他招呼周塘,“把它们挖出来。”

周塘懵得不行,“啊?”

这就是大师的世界吗,从头到尾他就没懂过大师要做什么。

不过不懂归不懂,周塘还是去拿家伙了。

日常维护这么大片湖区,既要工具也要力气,恰好二者周塘都有,他抄着铁铲,三两下就把几匹砖起上来。

乐宁看了看翻上来的砖,“周先生,你先前说什么来着?”

周塘正提着铲子挖砖,闻言一脸懵逼,“啊?”

乐宁提醒他,“千年古迹,老砖。”

“哎?原来那时候大师在听我说话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

温行止从峡谷下收回目光,见乐宁一脸无语,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他伸着大长腿归拢砖块,替乐宁给周塘解释。

“蛇五百年化蛟,大水走龙,遇见比自己年份大的桥,从桥下过会被压断脊骨,得等水漫上来,从桥上过才行,这些桥是新桥,但这几块砖年份却很足。”

温行止人如其名,温和有礼,行止有度,说话声音平缓,语速中等,连周塘这种风风火火干力气活的人都能静下心来听。

周塘听完解释,就差拍大腿了。

“哎哟我就说呢,现在到处盖房子修东西都是用红砖,哪儿来的青砖,那以前的老建筑用的可不就是青砖吗,这些砖多半真是从东城桥头那边搬过来的。”

乐宁提着铁铲刮了刮砖表面的泥水,“老砖有用吧。”

周塘一梗,老婆老婆差点没了,侄子要是没了兄弟也得和他闹掰,陈老板也差点儿淹死在他的湖区里,湖里要死了人,以后他的鱼都别想卖出去。

他娘的,这哪是有用,这差点让他要家破人亡跳楼啊!

别让他知道是哪个瘪犊子搞的这事儿!

砖起上来没一会儿,三人就感觉桥面一震,往下一看,湖水就跟煮沸了似的翻涌,远处水面上刚画的镇妖符也像气球一样,被下面的东西撞得鼓起膨胀。

轰——

哗——

仿佛一湖的洪水都汇聚到这座桥下,泥黄的水滚涌奔流,桥摇摇欲坠跟快塌了似的。

“带着砖!”乐宁喊了一声,招呼大家赶紧离开桥面。

洪水呼啸,几乎三人后脚刚离开桥面,桥下就炸了,跟埋了几斤炸药似的。

轰,湖水喷涌。

这蛟蛇是真不客气。

乐宁看着炸起的水,正想着这下怕是要淋成落汤鸡了,一面大伞忽然在面前打开,恰好挡住落下来的湖水。

乐宁偏头看撑伞的温行止。

温先生手上很稳,磅礴的湖水浇了这么久,伞却连晃都没晃一下,稳当得仿佛富家公子出游,恰好撞见了场细雨似的。

次次撑伞都记得一起遮他。

乐宁忍不住感慨,“温先生真是个好人,次次都记得我。”

温行止微侧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大概是你让人觉着亲近吧。”

亲近?

乐宁忍不住了,他什么人?修术法,驱邪除煞的修士。

温行止呢,一位「美人」,带着一身孽债的「美人」,冲天的孽债,比古代屠城灭国的将军都要重。

第一次见的时候,细雨朦胧里,那一身孽债让巷子上空的天都阴了几分。

觉得他亲近?

哄谁呢。

哗啦啦的湖水浇下,乐宁在伞下没淋着,旁边提着砖的周塘却被浇了个透心凉。

周塘幽幽的看了站在伞下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婆孩子都有,他却突然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湖水炸了好一会儿,漫天水花里,乐宁明显看到一条青白的蛇尾扬起,恨恨拍在桥侧,牢实的水泥桥应声而断,稀里哗啦的掉进洪水里。

气性不小。

乐宁忍不住向那位铺砖的「大善人」致敬,差点把快化蛟的蛇坑死在路上,现在蛟蛇逃出生天了。

蛟蛇随水,洪水渐消。

天边光芒一闪,无数功德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金灿灿游鱼似的环绕在周围。

乐宁不动声色的捏了个法诀,收好所有功德。

再看温行止,似乎对他收集功德丝线的动作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