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晏君复和林清见相视一眼,同时看向跪在马前的男子。

林清言打量那男子几眼,道:“起来说话。”

那名叫张禄的男子闻言,抹了一把泪水,手撑地站起身来,双腿微有些颤抖,张禄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情绪,对林清言道:“钦差大人,草民本有些许家业,手下佃户七十余户,但颖川郡守贺同济,借清理蝗虫之名,抢占我家土地,致使我家人和佃农流离失所,损失惨重。还请钦差移步我家庄子,为我等做主!”

听闻此言,林清言不由重新打量张禄一番,随后问道:“何时事发?”

“上月初。”张禄毫不犹豫的答道。

林清见拉转马头,移到晏君复身边,侧身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大对劲。若这张禄手下佃户有七十余户,好歹算个乡绅,但他面色黝黑,明显长期耕作,暴晒于日下所致。且身着粗布短打,也不似乡绅所穿。即便土地被侵占,不过也是上月初的事,家中没有常穿的衣物吗?何至于这么快已是粗布短打?”

晏君复点头:“你哥哥想来也发现了,才问他事发时间。可还记得你爹来时跟咱们说过什么?”

林清见眉心一跳,喃喃重复道:“衣食住行皆不可假手他人,亦不可轻信于人。”

晏君复一声嗤笑,目光落在张禄身上,低声对林清见道:“且看你哥哥如何应对。”

林清见应下,暂闭嘴不言。

林清言又问:“上任钦差施忠元施大人,于本官之前半月抵达颖川,你可曾向他伸冤?施大人又是如何处置?”

张禄答道:“草民自是见过施大人,施大人承诺彻查,可没过几日,便被卷入潮汛而亡,草民只得在此等候新的钦差,还请大人移步草民庄上。”

林清言道:“你的案子,本官记下了,但本官此次前来,乃奉旨处理蝗灾,不可因你而失大局,暂不能跟你离开,须得即刻前往颖川郡。”

林清言深觉不对,他们一路走来,晏君复和林清见虽身着轻甲,但他并未穿官服,一袭常服在身。这位自称平头百姓的张禄,如何得知他就是钦差?

寻常人见他们这条队伍,八成会当成军营调动,怎会这般的笃定认定他就是钦差?还一个劲儿的让他移步庄子,不知在作何打算?

还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蝗灾当前,钦差随时会来,贺郡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侵占他人土地?而且蝗灾起,本就已有流民动乱,中原派系官员靠管辖地域敛财,最不希望的就是辖地混乱,怎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迫使七十余户佃户失去土地?这不是自己给自己雪上加霜吗?

张禄口中所报一事,他自会留心查证,但为了安全起见,今日他不能随张禄前去,毕竟之前已有施忠元施大人意外身死于颖川。

张禄一听林清言不去,再次噗通一声在林清言马前跪下,重重磕头道:“大人!大人!不仅是草民,还有草民曾经手下的那七十余户佃户,老弱有之,妇孺有之,眼看着都要活不下去了!草民今日便是嗑死在钦差大人马前,也得请大人移步庄子!”

说着,张禄开始重重磕头,几下就在脑门上嗑出一片红肿。

林清言深深蹙眉,伸手示意两名将士去将他强行扶起来。奈何张禄不肯起身,哭嚎不断,挣扎不断,大有以命相逼之态。

林清言正无奈之际,晏君复忽地道:“来二十个人,我和林校尉去瞧瞧,其余人就地休息,保护钦差大人。”

说着,晏君复骑马出列,对张禄道:“本官跟你走一趟。”

眼看着不让林清言走,他和林清见调二十人去瞧瞧,不管遇上什么,想来都有应付的能力。也不怕他们调虎离山,毕竟近一千人护着林清言,想对他不利,无异于开战。

张禄听闻此言,停止了挣扎,狐疑的看了看晏君复,又看看林清言。

林清言知他疑惑,对他道:“这位乃陈留王世子,当朝定远将军,可替本官随你一探。”

张禄闻言,眼里明显放下了心,行礼作揖:“草民多谢钦差大人。”

晏君复冲林清见使了个眼色,林清见会意,和晏君复一同下马,带好兵器,点了二十个人,便随张禄一同朝小道而去。

走上田间小道,林清见不由深深蹙眉,农田里蝗虫泛滥,肉眼可见,一只麦穗上,便有数十只蝗虫,叫人望之莫名便起一身鸡皮疙瘩。更有蝗虫成云雾状团团飞行,呼啦一下到这,又呼啦一下到那,格外骇人。

林清见不由深深蹙眉,已开始琢磨捕捉这些蝗虫的法子。

晏君复看着走在前面的张禄,笑着问道:“张禄,侵占你田产的人,是颖川郡守贺同济,对吗?”

张禄颔首答道:“回世子的话,正是贺郡守。”

晏君复做了然状,话里有话道:“那也是奇了,若我是贺郡守,天高皇帝远,你又没什么身份背景,必是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不给你任何告状的机会。”

随着晏君复的这番话缓缓说出,林清见看向了张禄,留意他的神色,这张禄,当真处处透着古怪。

张禄苦涩的叹了一声,对晏君复道:“贺郡守何尝不想要我性命?所幸我曾经做庄主之时,厚待佃农,便是托靠他们藏匿保护,方才苟活至今。”

晏君复那双狭长的眼,从张禄面上扫过,含着一丝锐利,但他面上却笑得真诚:“原是如此,看来你同那七十余位佃户,都是不可多得的重义好人。”

张禄闻言,谦虚的讪笑了几声。

林清见看了晏君复一眼,二人皆从彼此的神色中读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好奇,不由相视一笑。

林清见收回目光,既然套不出什么话来,那就看看,这张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二人跟着张禄一路往前,穿过大片农田,绕过一座山丘,忽见一片庄户房子,和当初的祁山庄很像。

林清见和晏君复等人,跟着张禄进了庄子里,庄中死气沉沉,毫无欣欣向荣之态,连声狗吠都听不到,偶尔见个人,也是神色郁郁的看他们一眼,便不再过多理会。

张禄将二人引到一处民宅门口,说道:“二位进去吧。”

看着敞开的院门,林清见眸色似冰般寒冷,忽地提枪对准张禄的咽喉,冷冷道:“不是说你们庄上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吗?我还以为贺郡守派了多少恶霸在庄子里威胁你们,如今看来倒也太平的很。说,引我等,到底是什么目的?”

张禄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看了看指着自己咽喉的冰冷的枪尖,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道:“大人好眼力,是小人自作聪明。但二位大人都到了这里,不妨跟草民进去,草民向二位保证,院长一切,必不叫二位失望。”

林清见和晏君复相视一眼,晏君复示意进去,林清见没有异议,毕竟想要她和晏君复的命,可不是那么容易。

林清见未收回枪,对张禄道:“若敢耍花招,我便一枪要了你的命。”

张禄忙道:“不敢不敢。”

说着,张禄往院中退去,林清见就这般提着枪,指着张禄咽喉,一同进了院中,晏君复对带来的人道:“你们在院外接应。”

众人应下,晏君复紧着跟进了院中。

三人进了院,张禄对晏君复道:“劳烦世子,关上院门。”

晏君复依言照做,二人像老鹰看猎物般,齐齐望着张禄,直看得张禄头皮发麻。

被林清见指着咽喉,张禄也不敢乱动,只冲身后房屋的方向喊道:“钦差大人身边的定远将军和林校尉到了,出来吧。”

二人锐利的目光,齐齐朝屋子看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但见一名做村妇打扮的少女,从房中走了出来。她双眸如泉中月,鼎立动人,肤色白皙,宛若凝脂,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气质姿色,和京中的官小姐们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少女,绝不是普通村妇。

那女子眸中含着泪光,上前走到晏君复和林清见面前,福身行礼:“已故钦差施忠元之女,施月婵,见过世子,见过林校尉。”

晏君复面露疑色,上下打量施月婵两眼,诧异道:“你是施忠元的女儿?”

施月婵点了点头。

林清见见此情形,愈发糊涂了,施忠元的女儿,怎么在这儿?她不太敢相信施月婵的身份,狐疑着打量施月婵两眼,收了手中枪,问道:“你若是施大人的女儿,为何在此?你又如何证明?”

施月婵再复行礼,从怀里取出施忠元任命钦差的诏书,双手呈给晏君复和林清见:“此乃家父任职的诏书,二位检验。”

晏君复目光在施月婵和她手里的诏书上,来回跳跃,他一把接过诏书,将其打开,见印章齐全,便知为真。毕竟没几个人狗胆包天,假造诏书。

晏君复查验过后,将诏书还给施月婵,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要用这等迂回的法子,让钦差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