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

“王至臻!”

如惊雷的怒斥从天边响起,把枕在俊美少年膝上的年轻女子一下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

她才抬头,就觉得脖颈处钝钝一痛。

少年沙哑压抑的嗓音透着隐隐的疯狂,他低下头颅,像是亲密无间的情人一般贴在女子的耳侧,耳鬓厮磨:“殿下莫要妄动,不然至臻手里的刀剑怕是不长眼。”

燕瑰的身上盖了件厚实的大红色大氅,密不透风的狐裘遮挡了寒风,让她整个人都是暖融融的。

但这威胁声一响,冷汗便一阵阵的冒出来,明明心下知晓应该镇定,燕瑰单薄纤细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轻微颤动。

许是皇家金玉堆出来的肌肤过于细嫩,只是被翻转的刀刃轻轻抵在上头,燕瑰也被擦出一道血痕。

刀刃太锋利,并不是很痛,只是些许凉意之后,就好像有什么湿润温热的**,在顺着她的颈子往下蜿蜒。

零星几点血落在衣领处的纯白绒毛上,如同雪地上落下点点红梅,格外刺眼。

燕瑰思维发散的想,她喜欢的一件狐裘弄脏了,父皇废了心思给她寻来的生辰礼物,实在是可惜了。

寻了几日几夜,好不容易寻到长公主的众人心脏都提在了嗓子眼,之前暴喝的人压抑着情绪,温声的劝阻:“至臻,劫持皇室乃是大罪,你不要这么糊涂!”

这让京城大半女郎都倾慕的少年郎握紧了手中的刀刃,骨节分明的指缝中渗出血来。

他几日未曾梳洗,颇有些蓬头垢面,往日清亮的眼珠染着几许赤红:“那你把公主让给我,让她嫁给我!”

“你疯了!”

听到这种要给自己戴绿帽子的话,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殿下可是你未过门的嫂子!你怎么能这么不知廉耻,罔顾人伦!”

少年恼道:“我才是先来的!而且我同殿下情投意合,本是天生一对!是你占了嫡长!我现在不过是在纠正这个错误!”

被他强势的压在怀里的燕瑰满眼迷茫:哪里来的情投意合,她怎么不知道呢?!

尽管她记不得这个挟持她的歹徒到底是谁,却从如今的处境之中立马分析出后者的身份。

这红衣的俊俏小郎君,乃是她未过门的夫君的亲弟弟,还是一母同胞的那一种。

她燕瑰!自来行的端做得正,便是再肆意妄为,也不至于会和夫君的弟弟搅和到一块。

这分明是在给她泼脏水,毁她的名声。

燕瑰眨了眨眼睛,心下格外委屈。

但在这个时候自证清白,肯定会激怒这挟持她的歹徒。

燕瑰一直被称赞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犯这等低级错误。

寻来的白衣青年,身上挂着一枚玉佩,玉佩的络子燕槐认得,有些歪歪丑丑,不太端正,正是出自她之手。

很显然,这出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未来的夫君,王家二郎,王行空。

王行空是嫡系一脉二房的长子,他的伯父乃是王家一族之长,上头有个长他两岁的兄长,早已娶妻。

王行空王氏宗族之中行二,素来洁身自好,端方君子。

他是皇帝早早为自己心爱的长女定下的如意郎君,婚事本是要在三年前办的,但王行空生母逝世,须得守孝三年,皇家本就想多留燕槐几年,更没有为了赶日子,匆匆下嫁公主的道理。

这婚事便耽搁下来,一直拖到了现在。

在三年之内,王行空对燕瑰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越距之事。

但是此时,端方君子衣袂上沾了尘土,发冠也歪了几度,完全顾不上仪表。

挟持燕瑰的少年心中到底还是有自家兄长存在的,这会见王行空神色,却也改了手段,出声哀求说:“哥哥,母亲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日后都是你的,我不同你抢,这个世子之位,我也让给你。我不要别的,只要长公主一个。阿娘生前的时候,说要你照顾我,让着我,你答应了的,你忘了吗?”

王行空鼻翼煽动,白玉一般的额头浮起青筋。

长公主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如何能随便拱手让人!

王行空正要和胞弟讲道理,刀刃便抵在了他的后背。

“答应他。”

穿着兵甲的青年在王行空身后开口,语调沉静冷漠:“稳住他。”

无论如何,长公主的性命更重要,此时燕瑰的小命被捏在在王家小郎手中,惹恼了他,丢了公主性命,天子震怒,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活。

便是叫王家小郎做了这一日的便宜夫君又如何,一旦长公主平安,便是他命陨之时。

今日的丑事,天家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传出去。

公主和王行空的婚事定会做败,而王家小郎……他会知道,什么叫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

王行空已然听出了其中含义,他心下巨痛。可是家族的担子,重重的压在他肩膀上,在此时此刻尤其的沉重。

他的脑海里浮现弟弟玉雪可爱的片段,和长公主相处的点滴,最后下了决心。

“好,我答应你,我把这桩婚事让出来。”

说这句话,似乎用掉了王行空所有的力气。

王家小郎神色便飞扬起来:“公主,他们答应了,你高不高兴?”

面对眼前的疯批美人,燕瑰努力扯了扯嘴角。

在这个时候,她自然是该笑的,可是平日里冷漠惯了,她习惯了板着一张脸……完全笑不出来。

她的反应一下就激怒了王至臻:“你们都骗我,你又骗我!”

燕瑰一说话,脖颈就传来隐隐刺痛,只得压低声音,小声安抚:“我骗你什么了?”

王至臻定定的看着她:“你说过喜欢我。”

燕瑰的眼睛便如猫儿一般睁圆了,这分明是莫须有的污蔑,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事!

她生在皇室,又颇受宠爱,从来没受过气,也无须为了讨人喜欢奉承,实在是不很擅长说谎。

心里想些什么,面上写的明明白白。

见她的反应,少年郎的心刀割一般的痛。

王至臻自顾自的说:“既然殿下答应了,那我们今日就成亲。”

“王至臻!”

王行空此时已经能找回理智:“公主是金枝玉叶,大婚一事,怎么能如此儿戏。”

王至臻看着他,笑容格外惨烈:“我出去之后,陛下会答应操办我和公主的婚事吗?不会。”

要不是时机不对,燕瑰都想点头附和。

原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王至臻接着说:“我做出这种事情,自然是做了赴死的准备。你们看,公主身上的嫁衣漂亮不漂亮,我亲自选的红色布料……”

他说的便是裹在燕瑰身上的那件红色大氅,衣服鲜红如血,的确很是喜庆。

燕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试图拖延时间的羽林郎举起了手,藏在远处的弓弩直奔着王至臻的心脏而来。

但在同一时间,王至臻用那把匕首,非常利落的捅入了燕瑰的心窝。

他这几日寻过很多次,绝对一击即中,不偏不倚。

“我做到了,做到了,让你为我心痛!我做到了!”

这两日以来,在燕瑰耳畔念叨了她好多次她根本没有心的少年郎疯疯癫癫的说。

漂亮的丹凤眼带了笑,他心满意足的倒在了燕瑰的怀里,然后整个人就被羽林军的剑扎成了刺猬。

“至臻!”“殿下!”

在山洞门口的人终于冲了进来,但是后续的反应,燕瑰脑袋一歪,彻底看不到了。

临死之前,齐国顶顶尊贵的长公主想,要是有下辈子,她绝对不要死得这么窝囊。

齐国皇宫,窗外电闪雷鸣,殿内却安静祥和。

躺在嫩黄色帐子里的少女似是遭了梦魇,身体猛的一颤。

“殿下……殿下?”

一身绿色宫装的温柔女子执了宫灯,轻声细语的呼唤。

帐内的人直直的坐起来,后者才小心翼翼的挑开帘子的衣角,然后看到了一张秀丽至极,却冷汗涔涔的脸。

显然,长公主这是被魇着了。

她着急安抚:“殿下,没事了,您方才做的是梦呢。”

燕瑰有些迟钝的歪头看着她。

半晌之后,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天还未亮呢。”

燕瑰无须上朝,因为是皇后和皇帝的嫡长女,备受宠爱,大多规矩也不需要守。

完全不像那些妃子,须得拂晓就起来打扮,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下。

大宫女绿芙道:“殿下可要喝点安神茶,再睡一会?”

燕瑰披了件薄薄的粉色褂子,起身绕着她的屋子走了一圈。

她赤着脚,鞋子都没有穿,脚底下细腻的长绒羊毛毯挠得脚掌微微有些痒。

她的目光停留在梳妆台的一个木制的小摆件上。

尽管她不太能记得人的脸,可为了不教人看出来,她花了很大力气去记自己身边的东西。

倘若她的记忆没出岔子,这个小摆件在三年前的时候,就叫她不小心掉进火盆里给融了。

燕瑰忽而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这话着实没头没脑,但燕瑰不笑的时候,还是很有天家威仪的。

那宫女试探着给了几个答案:“今儿个是永和三年,也是您定下婚事的次日。”

婚事!

燕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给本宫洗漱,不,就这样!”

燕瑰看了眼镜子映照出的自己,弱不胜衣,苍白可怜。

就这样就很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好像是回到了六年之前。

夫君虽然是早早相看的,可燕瑰的婚事却不是幼年时便定了人选的。

毕竟人长大了就会变,青梅竹马也会变心。

所以燕瑰和王行空的婚约,是在她及笄一年之后定下,约定好留宫中几年,十九岁再完婚。

近期的记忆在燕瑰的脑海中鲜活起来,但梦境中的惨烈,依旧让燕瑰心尖颤。

为了避免发生“梦境”中的悲剧,她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