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文完)

从墓园回市区的路上, 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沉默的不光是单茶,还有晏随。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想起之前她千里迢迢跑到学校来找他时, 他对她的冷淡态度, 以及失去理智时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晏随便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被人紧紧攥着, 生生来回拉扯一般。

光是此刻的他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堪忍受。

那当时的小山茶, 心里该有多难受呢?

晏随想要提,却又不敢提。

他怕她已经好不容易将那晚的事情淡忘, 他再提起,又会伤害到她。

两人沉默地坐在车里,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要命的是,两个人在进市区的路上,正好遇上进城管控,于是就这样尴尬地堵在车流里, 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 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滞了。

最终还是晏随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毕业答辩结束了吗?”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因此下一秒,他便率先开口道:“霍舟把照片发给我看了。”

虽然霍舟被甩之后整天酸溜溜的,见到情侣就阴阳怪气, 连成双成对的筷子都见不得,改用勺子吃饭了, 但小姑娘论文答辩那天, 霍舟还是从小姑娘的室友那里问来答辩结束后的合照, 转发给了晏随。

单茶抿了抿唇, 轻声道:“你还不打自招啊。”

晏随低咳一声,终于坦诚自己的内心:“本来想假装不知道,可……又怕你觉得我不在意你,所以不敢装了。”

说来其实惭愧,他们两个人之间,更勇敢更直接的那个人,好像一直都是她。

晏随转过头,目视着前方的如水车流,自嘲道:“你教过我,‘不要推开自己在意的人’,我好像老是忘记。”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很认真地教过他好几遍,可他好像一直都没能记住。

听见这话,单茶转头看他。

她扯了扯嘴角,然后轻声道:“那我说的许愿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啊?”

许愿想要灵验,是有一套神秘法则的。

你在心底许愿的时候,要用自己的一样东西去和神明交换,这样许下的愿望才能够灵验。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一本正经告诉身边人的这些奇怪话,单茶此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连她自己都忘了这样的奇怪规则,晏随居然还记得。

“我早就不相信了,你还信呀?”

晏随瞬间沉默着,没有说话。

单茶依旧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你也为我爷爷许过愿吗?”

在她不知道爷爷生命垂危、缠绵病榻的时候,他也曾经试图替她守护过她最亲近最依赖的爷爷吗?

她轻笑:“晏随,你也会那么傻啊?”

晏随垂下眼睛,自嘲笑笑,声音很低:“很没出息,是不是?”

那个时候,他实在是太稚嫩了。

十八岁的少年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境况,所以做这样笨拙又无用的事情,来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那时真的太稚嫩了。

后来将所有的过错和责任扛下来时也是。

他的生活轨迹因为家庭巨变彻底偏离,既然不能再和她同行,那不如让她只恨自己一个人。

单茶望向车窗外,轻声道:“其实后来我也慢慢想开了……爷爷这一辈子过得很苦很累,养大了好几个孩子,还养大了我和姐姐,倾尽所有,没享过一天的福。”

“后来,我晚上失眠的时候我就想,可能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来历劫的。从另一个高维世界来,历劫完了之后就回到那个高维世界去。”

“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么?所以说不定,早点走可能反而是奖励呢……我也不知道,瞎说的。”

“又或者,如果人真的有一世一世的轮回,那现在爷爷早就投胎了,有很爱他的父母,无忧无虑,在上幼儿园呢,对不对?”

单茶的眸子微微湿润。

其实这样想想,她就能开心很多了。

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过早开始承受病痛的折磨,所以仿佛是身体进化出来的自我防御机制一般,别人对她的一点好,生活里的每一点甜,她都能记上很久很久。

而那些难受和痛苦,好像都被她刻意忽略遗忘掉了。

她不记仇,总是很轻易地就与生活和解,和命运握手言和。

***

车子开回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单茶问他:“你今天有其他安排吗?”

晏随犹豫几秒,还是道:“有。”

换做是其他安排,他一定就推了。

他解释道:“待会儿得带晏阳去看他妈妈,那边的时间改不了。”

监狱那边的探视时间有规定,一个月才能等来一次。

上个月到了探视的日子,带晏阳的保姆阿姨临时请假,便不了了之。

这个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鸽子了。

单茶眨眨眼睛,轻声问他:“你……不恨她吗?”

“她?”听见这话,晏随扯着嘴角笑了笑,“还犯不上。”

作为一个后妈,盛晴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纵然有许多可恨之处。

但她和晏随之间原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义务对他好。

盛晴为了自己的儿子从继子这里争夺资源,好歹是尽自己当妈妈的义务。

真正可恨的人不是盛晴,而是和他血脉相连的生父。

只是晏明达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对他的那些仇恨甚至找不到寄托的实体。

晏随没有大度到原谅所有人,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最终只能释怀。

他对继母盛晴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淡淡的,不显露任何情绪。

从前盛晴还是趾高气昂权势煊赫的官太太时,晏随便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现在盛晴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曾经光鲜漂亮的盛家大小姐,如今面容憔悴苍老得比同龄人要老上十岁还不止,晏随依旧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因为当初晏随将那笔钱一分不少地归还了,所以盛晴判的时间并不长。

再加上在狱中表现良好,晏随估摸着,在晏阳上高中之前,她就能出来了。

刚知道晏随将那笔钱如数交出来时,盛晴只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那是她和丈夫商量好的,他们两个横竖是走不脱了,所以便给这两个孩子打点好一切,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时盛晴对这个继子也不再防备了,因为还指望着他出国之后能照顾好阳阳。

她怎么也没想到,晏随居然把那样一笔巨款直接还回来了。

后来她从看守所出来、进了监狱后,晏随第一次来探视她。

盛晴问他为什么。

晏随语气带了淡淡的嘲讽:“你们是不是太老了,所以不懂小孩的心思?晏阳不想要钱,只想要妈妈。”

“等你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八岁,还来得及。”

盛晴在那一刻,泪如雨下。

当然,晏随和盛晴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偶尔说上几句话,也都是和晏阳的病情或是学习有关。

今天也一样。

晏随将晏阳带进监狱的会见室后,冲着盛晴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去看晏阳,说:“我在外面等你,不着急。”

但这一次,盛晴叫住了晏随,“开开,我有事要和你说。”

于是晏随留在了会见室里。

盛晴脸上隐秘地带了一丝讨好的、局促的笑容,“我听阳阳说,你和高中时的那个女孩子又开始来往了。”

当年盛晴便知道晏随和那个出身普通的女孩子之间的事情。

那时的盛晴自然是喜闻乐见,毕竟晏随又不是她的亲儿子,她巴不得他找个条件差点的姑娘。

再回想起当时的心境,盛晴有几分赧然。

斟酌了片刻,盛晴道:“奶奶留下来的那个玉镯子,被我藏在卧室梳妆台里,就粘在倒数第二个抽屉的背面,你往上一摸就能摸到。”

盛晴说起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晏随奶奶有一只水头极好的玻璃种玉镯子,在晏随妈妈嫁过来时,给了晏随妈妈。

那只玉镯子价值不菲,原本是说好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交给晏家的媳妇儿的。

后来盛晴嫁过来,从晏随妈妈的遗物里翻出了这只镯子,不动声色地据为己有。

是她小人之心,生怕晏随和她抢这只镯子,于是藏得牢牢的,对外只说是找不到了,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只镯子在她手里。

现在看来,当初的她实在是市侩得可笑。

夫家和娘家接连出事后,曾经被她提携过的那些亲戚亲信们对她避之不及,对于年仅五岁的阳阳,也是如同对待烫手山芋一般推来推去。

最后承担起照顾晏阳责任的,还是当时刚满十八岁的晏随。

所以后来在监狱里的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里,盛晴有时候会想,自己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盛晴重新看向面前的继子,笑着道:“那只镯子,本来就是你妈妈的,将来也是要给你喜欢的女孩子的。女孩子呢,可能嘴上不说,但收到这样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很开心的。开开,你记得把东西给她啊。”

***

晏随开车回了省城的爷爷家。

二楼尽头的那间卧室,是之前晏明达和盛晴每次过来时会住的房间。

晏随推开卧室门,空气里漂浮着尘埃。

自从晏明达死后,爷爷便再也没有打开过这间卧室,也不准其他人打扫,房间一直处于废弃的状态。

卧室里梳妆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晏随按照盛晴所说的,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反手往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软布包。

他用力一拽,将那个软布包拽了下来,打开层层叠叠的软布,里面果然包着一只晶莹透亮、水头极好的玻璃种手镯。

晏爷爷留他吃饭,晏随却连脚步也来不及停下,步履匆忙地往外走,“不吃了,过几天我再来。”

晏爷爷摇头叹气:“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

陈阿姨盯着晏随离去的背影半晌,然后突然就笑了:“您老糊涂了,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晏爷爷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什么日子?”

陈阿姨努努嘴,“生日,人家的生日。”

晏爷爷恍然大悟,“哦哦。”

每年一到这个日子,家里的这个祖宗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但晏爷爷马上又意识到不对劲,“不对啊,这个日子他怎么还待在家里?我记得他去年的这个时候不是去塔县了?”

陈阿姨帮晏爷爷倒了一杯茶,然后笑着道:“老爷子,您可真是老糊涂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见不到人,只能带着那盆花到处跑。今年人就在眼前,还要去哪儿呀?”

***

晏随回到清宁,将车子开到单茶家楼下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来钟。

傍晚的时候清宁刚下过一场雨,这会儿入了夜,空气微凉,随着微风,有淡淡百合花香气送入鼻间。

晏随在楼下车里坐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打电话将人叫下来。

单茶拉开车门上车,坐上了副驾驶座。

她歪头看他,“你不是都有我家钥匙了吗?还要我专门下来一趟。”

小姑娘刚洗过澡,这会儿穿着一条卡通睡裙,披在肩头的黑发微微湿润。

她的一张脸蛋莹白小巧,一双小鹿眼如同精灵一般,看得晏随喉头微微干涩。

晏随握住她的手,道:“之前的事,原谅我,好不好?我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却说不下去。

自己因为嫉妒而变得理智全失的事情,好像无论怎样解释,都解释不通。

“是我不好……你告诉过我那么多次,你喜欢的是我,喜欢的只有我……是我犯浑,小山茶。”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单茶没挣扎,眼眶里也微微湿润,语气里带了点埋怨:“原来你还知道啊。”

她曾经在心里默默确认过千百次自己对他的情愫,直到完全确定后,才敢在他面前坚定地说出口,可他却不相信。

单茶轻轻吸了吸鼻子,然后朝他伸出了手,“手机给我。”

晏随依言将手机递给她。

阳阳那个小崽子,之前说过不止一次,让她去看看他哥哥的手机。

单茶接过手机,没想到手指刚碰到,屏幕就自动解锁了。

旁边的晏随解释道:“那天你睡着了,我就把你的指纹输进去了。”

单茶看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她点开手机相册。

谁能想到呢,二十一世纪了,现代人晏随,他的手机相册里,居然只有寥寥十几张照片。

点开第一张照片的瞬间,单茶只觉得数年的时光洪流瞬间席卷而过。

那张照片,还是她在清宁念高一的那年拍的。

那时她成天戴着口罩、穿着长衣长裤,被所有的同学视作疾病传染源,视作丑八怪,还有更恶劣的男生,猜测她口罩下的面容,给她起外号叫盲盒。

那次她参加英语演讲竞赛的校内选拔,站在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那个严厉的英语老师说她戴着口罩不尊重其他人,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口罩摘下来。

她又羞又窘,最终不情不愿地将口罩摘下来,却叫整个礼堂的人都看呆了。

晏随手机里的这张照片,将十五岁那年、站在大礼堂舞台上、手足无措、但却漂亮得如同一只精灵般的她定格住了。

照片继续往后翻,依旧是那一年。

被晏父安排到清宁来避风头的晏随,在过完自己的十六岁生日后,便要重新转学回省实验。

单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当时花掉辛苦积攒的八十多块零花钱,给他买了一本繁复精美的笔记本。

可惜的是,那时的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买的是一本仿照大牌的山寨笔记本。

同学们笑嘻嘻地举着那本笔记本问是谁送山寨货时,她一脸羞窘地想要承认,可晏随却霸道强势地按住了她的腰,不准她说话。

再后来,晏随订的那个多层蛋糕送来,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报的却是她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她闹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晏随不动声色地帮她圆了面子,私底下又将那本笔记本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照片里的单茶,正被几个女孩子摁住要往她脸上抹奶油。

她尖叫着拼命往后躲,眼睛却笑得眯起来。

单茶继续往后翻相册。

这张照片里面没有她,照片拍的是黑暗中浮动着的无数个光点。

单茶想起来,这好像是演唱会现场。

在得知晏随最初接近自己别有目的、甚至还叫其他男生来欺负她时,她生了好久好久的气,好久好久没理他。

那时的她伤心极了。

她想起那个男生伸手用力揪住她的辫子时,头皮生疼生疼。

真的很疼,晏随那么聪明的人,明知道她会疼,为什么就舍得让她疼呢?

她不想理他,他也不敢接近她。

直到高考前一个月,那个很有名的台湾乐队来省城开演唱会,她和同学们都很期待,却被困在学业和即将到来的高考之中。

那天晚上,晏随打电话给她,请她“听”演唱会。

乐队主唱对着全场歌迷说:“大家有带手机吗?拿出来,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和她一起听这首歌,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晏随对着她说:“小山茶,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好不好?”

可惜的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分开。

她的生命有波折,可人生轨迹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每一步都上了一个台阶,比她想象中的最好还要更好。

晏随的人生轨迹,却被强大的外力彻底改变,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想到晏随十八岁以后经历过的这些,单茶的一颗心便忍不住再度柔软。

他好像的确做了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可更多的,还是他对她的好。

他对她的好,有好多好多,多到她甚至都要记不住了,要靠照片来补齐回忆。

她还要再继续往后翻照片,原本一直沉默的晏随却在这时欲言又止:“没什么好看的。”

单茶抬眼看他,声音轻柔:“真的不想让我看吗?”

晏随深吸一口气,然后道:“……看吧。”

说完便将脸转过去,看向窗外,只留下泛红的耳朵尖对着单茶。

单茶继续翻着相册。

照片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拍的,在敦煌的月牙泉,拍的是一张空镜照片,照片背景是远处苍凉恢弘的鸣沙山,而照片正中,是一株小小的盆栽。

山茶花。

下一张照片,是两年前拍的,在云南德钦,滇西境内深处的雾浓顶,海拔超过三千米,

照片的主角依旧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盆栽,照片背景则是梅里雪山。

明明是七月份,可这张照片居然拍到了极其罕见的日照金山。

万丈的金色晨光倾泻而下,照射在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上。

壮观至极,温柔又悲悯。

最后一张照片,是去年的这个时候。

在新疆塔什库尔干,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帕米尔高原。

照片的主角还是那株小小的山茶花,背景是帕米尔高原之上,海拔三千米的拜火教遗址。

将最后一张照片看完,单茶抬头看向他,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

敦煌月牙泉、滇西深处的梅里雪山,还有帕米尔高原上的拜火教遗址……这些全都是念念曾经写在日记里,念叨着要去的地方。

单茶答应过念念的妈妈,会带着念念的心脏,去看那些念念还没来得及去看过的风景。

晏随也看向她,声音有些涩然:“爷爷和我说的。”

单茶怔住。

那时她还在省城念高三,对爷爷的病情一无所知。

爷爷害怕影响她的学习,所以也不和她打电话了,于是她就每天给爷爷发短信。

在短信里,她告诉爷爷,她听霍舟说过很多念念小时候想要去的地方。

她还告诉爷爷,等到高考结束,她要打工赚钱,带着念念去看她想看的风景。

晏随回忆起当时单爷爷的话——

“小小的一个丫头片子,心怎么那么野。”

单爷爷又对晏随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海拔几千米的地方,我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你到时候可一定要陪着她,看住她,别让她胡来。”

晏随也知道,以她的身体情况,自然是不能去高海拔的地方,不然恐怕命都要丢在那里。

所以这些年来,他每年七月,在她生日前后,就会走一个地方。

她想去、但却去不了的地方。

她带着念念去。

他就带着他的小山茶去。

单茶伸手摸上他的脸颊,骨骼分明、线条硬朗。

她轻声道:“你傻啊,自己偷偷去,不告诉我。”

晏随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你也没有告诉我。”

她飞往大洋彼岸、去到他曾经一度要去的学校,在他本该去读的学院大楼门口拍下照片,在照片背后一字一句写下对他的想念时,也没有告诉他。

单茶轻笑,眼角又泪涌出来:“我们两个,好像分不出来谁更傻。”

“嗯。”晏随拿过一旁的钱包打开,给她看。

钱包里的照片换了。

从十七岁那年的她,换成了二十岁的她。

她伤心之下撕碎的照片被他小心翼翼地重新贴好,装入钱包中。

照片里的她站在MIT的理学院大楼门口,笑意盈盈。

“可以原谅我吗?小山茶。”

她怪晏随吗?

怪过的。

可她见过十八岁时的晏随。

十八岁的晏随印在她的脑海里,抹不去,忘不掉。

所以她是心甘情愿。

“嗯。”

车里传来“滴”的一声。

正是零点整点提醒。

现在才是她的生日。

晏随的手有些颤抖。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直丝绒盒子来,盒子打开,里面装了只翡翠手镯。

单茶对翡翠没有研究,但看着面前这种水头冰透得如同玻璃般的手镯,也知道价值不菲。

晏随握住她的手,将那只镯子套了上去,“我奶奶给我妈的,现在给你。”

单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们两个兜兜转转,错过了好久好久。

幸好命运也没有对他们太坏,终于还是让他们重逢。

***

二十二岁生日这天零点,单萱在办公室熬夜加班,连续三十六小时的工作让她头晕眼花,半小时前灌下去的那杯冰美式似乎也不奏效,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去天台上吹风,就是在这时接到妹妹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妹妹的声音:“姐姐。”

然后又是一个挺熟悉的男声,语气很正经很礼貌:“姐。”

单萱:“……”

单萱:“有事儿说吧。”

凌晨发疯给她打电话,她大概也猜到电话内容了。

果然,那头的手机被晏随接过,然后单萱便听见他说:“姐,我下个月开始要去兰州基地定向培养两年,研究的还是空气动力方向,更详细的我不能说了……兰州那边工资不算太高,但我在基地里不花钱,卡我都上交……晏阳那边我要负担他的住宿费,每个月三千,除了这三千块,剩下的钱都留在卡里,我不会动。这笔钱是给茶茶留着零花的。”

晏随把自己的家底都全盘交代了:

“我外公和妈妈那边给我留了信托,每个月可以从里面领钱,那张卡我也给茶茶了。但现在信托协议里不能加她的名字,我刚才打电话问过律师了,我妈设信托的时候规定了条款,必须是我的合法妻子和孩子才能进信托,所以得等到今年十月份,我满二十二周岁,到时候我和茶茶领了证,就可以把她的名字加进信托里了 ……我知道要等到年底,时间确实挺久的,但——”

加班加到眼冒金星的单萱越听越冒火:“给我闭嘴,打住!你们俩干什么?”

她第一次觉得晏随有毛病,“你们俩大半夜,找我秀恩爱来了是吧?”

电话那头两人不敢再吭声。

“……”

“……”

单萱撂下一句:“赶紧结,一到年龄就去结,真是烦死了,别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了,有毛病!”

说完便挂了电话。

***

第二天傍晚,两个人手牵着手出门去散步。

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十三中。

好巧不巧,两人就在校门口遇见了柳孜。

还是柳孜先看见他们俩,将人叫住了:“你们俩站住,怎么回事啊?”

单茶看见柳老师,脸颊微红,可心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她红着脸道:“柳老师好。”

晏随跟着她叫:“柳老师好。”

他在十三中念书的时间实在太短,柳孜也不是他的班主任,他的确是不认得人了。

柳孜目光落在两人紧扣的十指上,笑出了声,“看看,我说什么,你们俩高一那会儿肯定就已经谈上了。哎呀,董老师孙老师吴老师赌输了,每个人都欠我五十块。”

单茶:“……啊。”

你们老师背地里还会打这种赌吗?

柳孜扬了扬下巴,说:“走,两个人证,跟着我去收钱。”

当然,柳老师说的是玩笑话。

三年一个轮回,学生一茬一茬的送走,柳孜教的高一年级这个暑假刚升上高二。

柳孜拉着单茶这个高考状元,去给她班上的同学讲两句话。

晏随则站在走廊里,看着站在明亮教室的讲台上,轻声细语,红着脸传授学习经验的单茶。

最后的最后,柳孜笑着道:“说了那么多干的,再给他们来碗鸡汤吧。”

“嗯……”单茶陷入沉思,目光却下意识地望向了站在走廊上的晏随。

片刻后,她露出笑容来,对着教室里一张张稚嫩的脸孔道:“我的起点不是很高,也不是很聪明,刚入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只有中游,很一般很一般,不信大家可以问柳老师。”

“那个时候我看到那些光芒万丈的厉害同学,会灰心丧气,会沮丧难过。不过幸好当时那个最厉害的同学告诉我——”

“‘从山脚爬到半山腰的人,也许比一直待在山顶的人,更值得佩服。’”

“所以,各位小朋友们,千万不要轻易否定自己,人生是一场马拉松比赛,不要拿自己去和别人比较,你的对手永远只有你自己。加油哦。”

两个人出了教学楼后,一路牵着手往外走。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有清甜的歌声随着夜风送入校园的各个角落——

写了一首遥远的歌,送给遥远的你

你腼腆的笑容是这故事的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章的章节号也非常吉利!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六六大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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