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陈开宇满眼期盼道:“你可以让我当你的朋友, 给我个机会弥补吗?”

下一秒,没等单茶回答,霍舟便伸手直接将对方给推开了。

虽然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叫陈开宇的, 也不知道他说的“找麻烦”是什么事, 不过也基本猜到了。

但这狗东西刚才说的是什么鬼话?

不管是对是错,既然是当初答应了兄弟的事儿,是男人就应该自己扛下来。

现在倒是好, 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锅都被他甩干净了, 什么秘密都被他秃噜出来了。

什么狗杂种。

霍舟看向对方的眼神十分不爽。

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顶着一张冷脸,指了指单茶, 然后问陈开宇,“想和她当朋友啊?”

语气之中的威胁意味明显。

陈开宇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来霍舟不是好惹的。

刚才还没打招呼的时候,他便看见了霍舟手上拿着的车钥匙。

他认得,那是布加迪的车钥匙。

眼前这个少年,一看便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是了, 单茶这样的长相, 到了省实验这样的地方读书后,自然会引来无数的世家子弟们来追求。

可回想到两年前单茶在大礼堂的舞台上摘下口罩时的惊鸿一瞥,回想到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向单茶道歉、最终却硬生生错过后……

陈开宇还是罕见地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单茶同学, 我是真心道歉的,对不起。”

单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站在原地恍惚了许久后, 然后单茶抬头看他, 轻声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 之前你欺负我, 是晏随让你这么干的?”

霍舟满脸警告地看向陈开宇。

陈开宇避开他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是,他让我去你的麻烦。”

恰在此时,电梯开门声“叮”的一声响起。

单茶没再多说话,失魂落魄地往电梯里走。

霍舟挡住电梯门,转头警告地看了陈开宇一眼,然后又跟着单茶进了电梯。

他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小茶茶,你别光听那孙子一面之词啊!”

“我说,你还记得之前到处传晏随睡女老师那事儿吧?没准又是有人给我随哥造谣呢……啧,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我说,就算是真的,那也可能是当时追你的人太多了,他想吸引你的注意力,肯定要另辟蹊径不是?小茶茶,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判人死刑啊,是不是?”

单茶抬头看他,语气很轻:“可是,当时我很难看。”

如今回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却恍如隔世。

单茶还记得那时的自己,为了掩盖脸上身上的红疹,不被同学发现她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在很热的夏天都要穿着长衣长裤,还要用厚瓶底眼镜和宽大口罩来遮挡脸上的痕迹。

晏随怎么可能是为了追求她,所以故意这样呢?

她看向身旁的霍舟,轻声问:“你是不是,也有参与?”

被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霍舟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虚。

当时他怀疑单萱的身份,所以特意让晏随去查单茶。

霍舟心里清楚,这种事情就该咬死不认。

可眼看着小姑娘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信,于是霍舟咬了咬牙,索性把事情都担了下来:

“是我。”

霍舟闭了闭眼,“事儿都是我让他去干的。”

他绞尽脑汁试图把晏随从里面摘出来,于是开始大包大揽——

“我那会儿特别讨厌你姐姐,特别讨厌你们一家人,觉得你们都是来我家骗吃骗喝的,还想让晏随去调查你。”

“本来晏随根本不可能搭理我的,但、但我当时故意添油加醋抹黑你们一家人,把你们说成了好吃懒做的寄生虫……”

霍舟絮絮叨叨的:“还有就是吧,我妈一直对晏随特别好,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好,他、他当时也是担心我妈被你们姐妹俩骗了,所以才故意接近你的。”

总而言之,霍舟下结论: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霍舟每多说一句,单茶的心便更往下坠一分。

原来真相是这样。

是呀,当初在十三中时,晏随那样的风云人物,三番五次替平平不起眼的她解围,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善心和巧合?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晏随一直都在老宅子里陪着晏爷爷。

晏随也将除夕夜时晏明达给他的那一纸信托协议给爷爷看了。

那份离岸信托合同是两年前签订的,晏明达现在突然将信托协议的事情告诉大儿子,背后的用意可想而知。

在官场浮沉二十年的晏明达,现在在对着晏随交底。

他不但是对晏随交底,还连带着将年幼的阳阳一起托付给了晏随。

再联想到今年春节,晏明达和盛晴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但凡晏随不是傻子,也能猜到是他们俩出事了。

更确切的说,他们俩即将要出事。

尽管晏随并不清楚晏明达这些年来的为官手段,可从小长在这个圈子里,晏随心里清楚,那些后来出了事的长辈们,每一个,几乎是每一个,在出事前就早有预感。

从前晏随不懂这样的感觉。

可临到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就像是,空中慢慢铺洒开一张巨大的网,而身处其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头顶上的网一寸寸落下,却无处可逃,也无能为力。

尽管晏随对晏明达没有多余的感情,可大约是骨肉相连,他竟能体察到几分晏明达此刻的心境。

绝望,窒息。

晏爷爷并没有太惊讶。

老人家的眉头紧紧锁着,沉声道:“我早说过,他们俩这样,出乱子是早晚的事。”

“他们俩”,指的自然是晏明达和盛晴。

如果再宽泛些,还有盛晴的娘家,那个前几年风光无限的盛家。

不然晏明达没必要撇开盛家,将阳阳托付给才满十八岁的大儿子。

倒是应了那一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晏爷爷的眉心紧缩,“不用管他们,我也管不住他们……由他们去吧。”

老人家重新看向晏随拿来的那份离岸信托协议。

信托合同上的那串本金数字令人咂舌,巨额的财富都浓缩为这一串数字。

晏随看向面前的老人家,声音里有少见的迟疑:“爷爷,我……应该怎么做?”

晏爷爷沉声道:“那是离岸信托,里面的钱谁都拿不走,就是你和阳阳的,除了你们,没人能动这笔钱。你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吗?”

晏随当然清楚。

他还清楚,以晏明达和盛晴明面上的合法收入,十辈子都赚不到那串本金数字的零头。

这笔钱的来源,不言自明。

晏爷爷直视着晏随。

老人家记得这个孙子还在襁褓中时的光景,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

他叹口气,然后沉声道:“你应该知道,你爸爸把这份协议给你的意思。”

晏随面无表情,利落的下颌线紧绷着。

良久,少年的喉头上下滚动几下,“我知道。”

美本申请已经陆续放榜,晏随如愿收到了offer。

他想读的大学专业是物理,申请的学校不多,只有三所:麻省理工、加州理工和伯克利。

申三中三,其中两所的offer带奖。

只是眼下山雨欲来的气氛,让晏随没有半点心情庆祝。

晏随知道,按照晏明达的设想,他应该高中毕业后立刻出国,带上阳阳一起,从此去国离家,再也不回到这片土地上来。

有那笔信托,他们兄弟俩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尽情享受人生。

这是一个父亲能为儿子安排的最好最顺遂的一条康庄大道。

可晏随知道,这是不对的。

尽管信托合同上的那串数字无比炫目、无比诱人。

晏爷爷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道:

“开开,你已经满十八岁了。该怎么做,要你自己做决定,我没有资格帮你选。”

“爷爷不会用大仁大义来要求你,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选。”

“只有走自己选的路,你将来才不会后悔。”

***

从爷爷房间里出来后,晏随回到自己房间里。

阳阳就躺在他的**,小家伙这会儿攥着拳头,睡得香喷喷美滋滋,肉嘟嘟的脸蛋散发着一阵奶味。

一整个星期小家伙都缠在他身边,他没赶他走,小家伙便越发得寸进尺,如今已经认他的床了。

晏随觉得心里很乱,他需要让自己静下来。

他拿出手机,拨了单茶的电话。

小姑娘总是波澜不惊,从不大喜大悲,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吓着她。

虽然知道她这样是遵照医嘱,可晏随每每和她讲上几句话,都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电话接通,手机听筒里传来单茶的声音,“喂。”

“到学校宿舍了吗?我今天抽不开身,所以让霍舟去接你了。”

“嗯,已经到了。”

“我给你打包的那些东西,你带回去给你爷爷了吗?”

临行前,晏随买了几样礼物,一同打包进小姑娘的行李箱里,让她带回去孝敬爷爷。

“带了,爷爷很喜欢。”

“噢?”晏随轻笑,又问,“那你是怎么和爷爷说的?”

单茶的声音很轻:“就是你教我的那样,用学校发的奖学金买的。”

其实学校的奖学金并没有那么多。

还好爷爷既不知道学校的奖学金数额,也不清楚礼物的价格,还真以为这是她用奖学金买回来的礼物。

晏随真聪明啊,不过一个小小的善意谎言,就能让爷爷那么高兴,哄得爷爷对她的气消了大半。

晏随不是今天才变得这么聪明的。

两年前的晏随,也这么聪明,一个小小的伎俩,就让她对他感恩戴德,喜欢他的一颗心柔软得稀巴烂。

明明隔了两年半的时光,可单茶还是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那次月考时的情形。

考试前,陈开宇找到她们班上,恶狠狠地威胁她、要她配合他作弊,不然有她好看。

在考场里,她专心做着试卷,后座的陈开宇用脚尖踢着她的凳子,一下一下的,越来越重。

她忍不住抬起椅子往前挪,却被陈开宇趁机一脚踹到在地上。

她的半边身子都狠狠蹭在了教室的水泥地上,手心被磨破,生出钝钝的疼痛来。

考试结束后,因为她的“不配合”,陈开宇狠狠拽着她的头发放狠话。

男生的力气很大,她痛极了,痛得头皮仿佛都要被掀起来一般。

等单茶回到家,脱下长袖外衣,才发现先前摔倒时蹭到的那半边手臂都变得又青又紫。

她没敢告诉爷爷,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当时她真的很疼啊,躲在被子里忍着眼泪,生怕被爷爷听见抽泣声。

晏随知道她当时那么疼吗?

他那么聪明,肯定是知道的,对不对?

他明知道她会疼啊,明知道她会很疼很疼,可他为什么还要故意让人来欺负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