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沉寂 ◇

◎他被禁困十年有余的幽庭◎

他身上的温度烫得谢青绾一惊, 原先微薄的一点困意登时散去大半。

她被顾宴容从身后环抱着,一时腾不出手来去探他的额温,无措问道:“殿下?”

春衫单薄,谢青绾能清晰感知背后那具身躯密实的肌理与期间伏藏的热。

她一时不知这位摄政王烧到了何种程度, 有些僵硬地被他倚靠着, 磕磕绊绊问道:“殿下怎么起了?”

窗外时有清风, 将他午睡初起时积攒的一身燥热搅散许多。

顾宴容嗓音很轻,听不出是虚弱还是寡淡:“口渴。”

谢青绾闻言遥遥扫一眼不远处煨着姜汤的矮炉, 炭火上精巧的红泥小炉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暖而辛辣的味道弥散开来。

她仰头与顾宴容对视, 黑眸清亮:“再等半刻钟就好。”

身后密密实实遮挡着她的身躯缓缓退开一点, 顾宴容同她比肩挨在一处, 陷进松软的坐榻里。

午后有些起风, 他松散披着外袍, 容色间显出一点轻微的苍白与冷倦来。

唯独目光始终沉寂而专注:“一个人躲起来煮姜汤?”

谢青绾才后知后觉生出一点被抓包的郝然,细声争辩道:“姜汤祛寒, 发了汗才好得快些。”

她从前见惯了摄政王冷淡拒世的模样,对他一身的震慑力与疏离的边界感很有几分敬畏。

谢青绾无意识绞缠着他拂落在她手边的衣袍一角, 嗓音发软:“姜汤是我亲手做的, 未敢假手于旁人……”

顾宴容低缓的声线已落下来:“绾绾亲手做的?”

谢青绾点头轻嗯, 佐证似的把那只葱白纤皙的手凑上去,一把小嗓子里有些忧郁地控诉道:“还留着一点怎么也洗不去的姜味呢。”

顾宴容眼睫垂下,目光从她丰莹的唇瓣间挪开,落在她递上来的纤指上。

他面色未改, 只淡淡敛着眼睫俯身凑过去一些, 鼻息灼热, 如跳跃的焰苗一样洒进她指缝里。

他在细致闻嗅她的手指。

目光凝静, 神情专注。

有如正专心批阅某种至关重要的文书一样,没有片刻的游离与分神。

谢青绾没来由地想到,他无数次埋在她颈窝里舔嗅她的肌肤,也是这样全神贯注、无暇分心的模样么。

炉上姜汤渐渐熬煮绵密,晶莹黏热的汤汁烧滚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

满殿暖香。

午后分明有些起风,谢青绾却浑身悄然漫上热气来。

才要撤回那只被他细嗅的手,顾宴容却忽然俯身贴上去,衔住她无名指细嫩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舔.吮了一口。

谢青绾骤惊间低呼一声,忙乱地收回手,在他开口之前从坐榻上起身,碎步有些急切地朝煨着姜汤的矮炉而去。

将那只被他尝过的手藏进袖子里,磕磕绊绊道:“姜,姜汤好了。”

春衫单薄,行动间依约勾勒出她纤弱窈窕的身形。

侧身时一闪而过的丰雪起伏,纤窄不足握的一截腰身,连同能软溢出他指缝、形状漂亮的……

顾宴容略打了一个手势,侍奉的宫人们齐齐福身退了出去。

谢青绾拈着木勺,因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而有些茫然,一侧眸,看到坐榻上静静等着她盛汤的摄政王。

后者近乎称得上温驯地坐在那张矮榻上,报以镇定而坦**的回视——仿佛他并没甚么歪心思一样。

姜汤尚且烫得很,谢青绾拿木勺细细搅动,翻起浓郁的雾气与辛香。

她没来由地联想到,古有椒房独宠的美谈。

椒兰辛辣性暖,混涂于墙可驱寒除湿,亦更有多子之意,加之世所珍稀,昔汉帝便曾筑椒房以示盛宠。

谢青绾嗅着黏热的姜汤,私以为也很有几分辛暖椒房的意思。

只是这位被“藏娇”的摄政王目光实在不很和谐。

谢青绾埋下头去,避开他幽深的瞳仁,五官隐没在袅袅雾气里。

她有些笨拙地盛了碗姜汤,拿托盘端至矮几上,眼睛里有隐隐期待:“殿下尝尝?”

姜汤中杂着清苦的药香。

谢青绾很是有模有样地解释道:“这是苏大夫专门写的方子,我已喝了许多年,才巧今日带的药里有这几味,便索性配了进去。”

顾宴容风轻云淡地尝了一勺。

她自幼便吃药,秋冬里喝过的姜汤数不胜数,也算得上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

然苏大夫所配的这碗,半勺入口便能把她苦得直掉眼泪,是扎扎实实的难以下咽。

谢青绾守在一侧,眼睛里闪着碎光问他:“殿下觉得如何?”

顾宴容拈勺的手顿了顿,很是自然地搁下瓷勺,揉了揉她的发顶。

星点不觉得苦。

谢青绾同他一道坐在矮榻里,看他面不改色地饮尽整碗姜汤,由衷生出些钦佩与慨叹来。

春午时分正是燥热,她看到顾宴容额间覆上薄汗,热意裹挟着熟悉的气息缓缓渗出来。

谢青绾接过饮尽的瓷碗,才要劝他回床再躺一躺,忽然觉出一双灼人的手攀上她腰肢来,热融融的呼吸声随即在她发顶渐渐发沉。

顾宴容一语不发地压迫而下。

无缘无故,他早早遣退了一众侍奉的宫人,还能是要做甚么。

谢青绾忙乱地往坐榻深处退,在最后争取到的一点时机里小声劝道:“殿下回床歇一歇……”

莫要总想着来尝一尝她。

焊在腰间的手似乎收紧了些,对她濡诚的恳求置若罔闻,只慢条斯理地将人捉了回来。

顾宴容略微俯首与她四目相对,缓缓念道:“绾绾。”

他提醒她:“晨吻。”

目光潮湿,薄唇清润,漆黑的瞳仁里蔓延出病态之感来,像是脆弱任她采撷一样。

谢青绾腰肢挣了挣,焊在她腰上的铁臂纹丝不动,顾宴容连呼吸都没有星点的波动。

谢青绾被他灼热气息烘出一点微薄的泪花来,她幽幽想道,哪有病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宴容胸膛坚实如一堵不可撼动的高墙,一寸寸朝她逼近过来。

谢青绾双手抵着顾宴容逐渐逼近的胸膛,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殿下……那道姜汤,很苦的。”

她眼下没灾没病的,才不要再尝这个味道。

忽有微凉的触感挤进她唇齿间。

顾宴容眸色沉黑,随手拈来几案上供着的樱桃,揉着她唇瓣喂进去。

谢青绾下意识启唇咬住,仰头尚有些迷茫地望向他。

她有一双笼烟敛雾的水眸,盛着理所当然的干净与懵懂一眼望得见底,噙着樱桃,唇瓣微启露出久藏的软津。

谢青绾唇色极浅,含樱时才更映衬出一点浅薄的粉色,唇肉丰莹,勾他咬过尝过,却不忍留痕。

炉上未盛尽的姜汤咕噜声渐小下去,闷哑沸腾着,在炭火炽热的煎烤中渐渐熬干了汁水。

谁也没有去管。

顾宴容卷去她唇角最后一点溅溢的汁痕,埋头问她:“甜么?”

晚膳仍旧是宫人战战兢兢传至临山殿用。

燕太后亲自下懿旨召她与摄政王入宫,既不曾在午间进行接见,却竟也连晚宴都未摆,难道只是留她与摄政王在宫中住一宿么?

谢青绾晚膳用得极少,盥洗过便早早安置下,半梦半醒间似乎是摄政王撩开床幔,替她掖了掖被角。

她睡得沉,意识混沌间黏黏糊糊问道:“殿下批完文折了?

顾宴容含糊嗯一声,语气不明:“睡。”

按在被角的手掌撤开,身侧却并没有他睡进来的迹象。

床帐再度遮盖下来的瞬间,谢青绾从衾被里探出一只手来,松松捏住他半寸衣摆:“殿下,去哪啊……”

模样黏人。

顾宴容低眸凝视那只纤巧的手,沉沉没有作声。

谢青绾似乎恢复一点思维,继续软着嗓子问他:“有危险么?”

像是知道了他要出门一样。

捏着他衣摆的手被缓缓摘下来,重新藏回衾被底下。

顾宴容声色轻淡地否认,随即又将那个字眼重复一遍:“睡。”

谢青绾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努力挣开昏倦的睡意,起身时又不慎压到长发。

她痛得轻嘶一声,顾宴容才迈出的脚步骤然一顿。

四下烛火昏晦。

谢青绾才醒时有些看不大清屋内的陈设,何况又住在这样一座与她而言全新的寝殿。

她笨拙地爬下床,赤脚沾地攥住了顾宴容玄色的衣襟。

软嫩温凉的手第一时间去探他的颈温——烧竟已退了下去。

顾宴容垂眸纵容她一通**,情绪内敛如古旧的深井:“绾绾,听话。”

仿佛一切没甚么异常。

谢青绾双手捧上他下颌,努力踮起脚来贴他更近一些,仰头探究地瞧他寂寂眉眼。

她蹙起眉,嗓音跟着低落一些:“殿下……怎么了。”

从入临山殿,这位冷淡惯了的摄政王似乎更沉寂三分。

谢青绾白日里被他抵在坐榻上从唇瓣吮到舌尖,温和到近乎缱.绻,她只以为是生病所致。

而今看来,似乎情绪更不大对——虽然她从始至终没怎么看明白他究竟有个甚么情绪。

顾宴容终于揽上她后腰,像是带着一些无奈问道:“不困了?”

谢青绾连连摇头。

她系着斗篷,松松挽起披散的长发,被顾宴容牵着走出了临山殿。

谢青绾隐隐记得宫中入夜之后当有宵禁的规矩,顾宴容却牵着她如入无人之境。

巡行的侍卫见这位权压幼帝的摄政王深夜漫步宫中,竟也全不意外,只抱拳见过礼,并未阻拦。

宫道越走越深,这位摄政王素来惜字如金,真就半个字都没有。

死寂中更显幽森,谢青绾紧巴巴地往他身侧贴:“殿下。”

最后一丝昏光被宫墙掩没,没有随侍掌灯,便借着清冷的月辉继续往深处去。

他没有应声。

这里实在有些昏暗,谢青绾渐渐看不清前路,满腔怯意地刮了刮他掌心,又黏人而不自知地唤他:“殿下?”

孤门推开,这片荒芜的幽宫里有夏虫鸣声渐起。

谢青绾在惊疑中升起缓缓升起一点不可置信的猜测。

无穷夜幕里他的声线清冷到近乎于寡淡,像是立于第三视角,全无半点波澜地陈述道:“这是幽庭。”

他被禁困十年有余的幽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