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话本 ◇

◎恃宠而骄◎

谢青绾忙乱收回手, 浑身都被他的体温烘得热乎。

不知是不是时序近夏的缘故,她日常断断续续的小病渐渐少了一些,虽仍旧整日里恹恹无力地歪着,却鲜少在咳嗽起热。

顾宴容便更放肆一些, 钳锁住她的双手, 从衾被里将人剥出来。

眼神清明动作利落, 哪有半点惺忪迟钝之感。

显然是醒了不知有多久。

流锦明光纱帐掩尽了外界的烛火与天光。

谢青绾不知时辰,昏暗里愈加辨不明他的神情, 当即示弱道:“殿下,有些冷。”

热意融融的手臂环绕, 湿濡的、温热的唇密不可分地黏上来。

一吻结束, 谢青绾手脚都在发软, 额头与肩颈烧得燥热, 像是又要起一场急热一样。

罪魁祸首早已起身穿戴, 立在榻侧束着袖口,间或回眸投来不甚明朗的一瞥, 问她:“不困了?”

谢青绾脑袋昏沉,捧着被角很诚实地问他:“身上很热, 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顾宴容束袖动作猝不及防失了分寸与力道, 将袖口瞬间勒得很紧。

他垂眸看了眼, 面上淡定而从容地解开重系,答她:“不是。”

谢青绾有些不解。

从撩起的床帐间唯能窥见他颀长的侧影,身披广袖黑袍,掩盖了一身劲瘦而强悍的肌理。

顾宴容并未回过身去, 只立在这样的角度里缓慢解释道:“不是生病, 只是热而已。”

广袖长袍温雅风流, 贯来为阑阳城贵族名士所推崇。

顾宴容似乎也习惯如此。

只是他常要使剑, 重重款宽袖多有不便,束袖便成了常事。

他说的甚么“热”谢青绾想不大通透,干脆抛之脑后,坐起身道:“我来为殿下束袖罢。”

顾宴容指尖动作一顿,回看她的目光有点怪异:“好。”

谢青绾便坐在榻中,抬手极为灵巧地替他束好了袖口。

柔嫩的指腹探了探他手腕与袖缘的缝隙,很是自然地问:“可还得宜?”

顾宴容略一颔首,长指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拢在掌心里别有意味地摩挲。

薄茧磨得她微痒。

顾宴容简洁答道:“可。”

谢青绾挣了挣,没能脱开,便如同逃那个吻时一样故技重施道:“困了,殿下。”

顾宴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审视她,谢青绾便当着他的面秀气打一个呵欠。

果然是很困的样子。

她如愿窝回衾被里,目送摄政王转身出了寝房。

黑袍浮动的间隙,她似乎瞧见宽大的玄锦之下,隐隐有不容忽视的一团,像是重重蔽障下蛰伏的兽类。

五更未至,不见一丝天光,唯有寝房里垂垂将尽的残烛撑起一点昏黄的灯影。

寝房实在太暗,她只擦见一瞬,全然看不分明,只当那是未抚平的衣褶。

今晨出了一身薄汗,素蕊吩咐烧了热水为她奉浴。

服侍她解开沾了一点香汗的寝衣,春末的清晨尚有最后一丝冷气,凉得她细颤了下,在素蕊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入了石砌的浴池。

十六年深闺里娇养出的身子,白如玉璧而不见寸点瑕疵。

素蕊扶她入浴,垂眸霍然瞥见她后腰上清晰可辨的指痕,向下交错蔓延至起伏的雪色丰软。

从她身前瞧,又看不出半点迹象。

素蕊惊了惊,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谢青绾见她愣神迟迟未来侍候,手臂支在池壁上凑过去:“阿蕊?”

素蕊方才如梦惊醒,照常浸透棉帕为她擦拭:“王妃恕罪。”

谢青绾仰头任她擦洗,嗓音放松:“你发甚么呆呀?”

素蕊立时纠结起来,面露难色。

阿蕊年长她数岁,是她身边数一数二的稳重细致之人。

谢青绾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

素蕊斟酌再三,语气里有痛心与无能为力:“王妃,您后腰上……”

话音未落,谢青绾浸在兰汤里、柔软舒展的腰肢霎时绷起来。

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身旁素蕊的话却愈加分明起来。

她听到素蕊艰难道:“……满是指印子。”

遍布雪上,靡丽得一塌糊涂。

谢青绾忽然按住她擦洗的手,羞耻至极地吩咐道:“你,你先下去。”

蒸腾的雾气熏得她眼尾绯红一片,像是要哭一样。

素蕊只得压下忧心,安抚性握一握她的手,退了出去。

谢青绾随手拈来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用指尖碾碎,又散回水面上。

力道不轻的手掌仿佛仍旧焊在她腰间,握过的地方被香汤浸泡出酸楚来。

她有些羞恼地想道,分明隔着衣料的,摄政王手上力道是有多凶。

用罢早膳,康乐长公主忽然差人送了请帖来,只说是府里海.棠初开,邀她过府一叙。

谢青绾接连几日在摄政王的书房里又当软枕又当香薰,好容易有了脱逃的时机,自然很乐意。

只是顾宴容批着如山的文折,没有松口。

谢青绾便小心翼翼扯他袖口,眼巴巴求道:“殿下。”

疾书的笔终于停了停,顾宴容目光满含期盼的眼睛落到那窄窄一握腰肢:“今日还未请过脉。”

这是有戏的意思。

芸杏小跑着传苏大夫去了。

顾宴容书房里临窗的位置支起一张奢丽的美人榻,谢青绾乖巧坐在榻间,由苏大夫诊了脉象。

依然是旧话:“王妃温养得很好,近来精神气力想必也更佳了罢。”

谢青绾得了夸奖,眸中含着碎星去瞧默立一侧的顾宴容。

男人终于颔首。

苏大夫目送这位王妃出了书房,小碎步里难掩雀跃。

他极恭敬地折腰,自袖中取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张纸来。

遍翻古籍,又倾毕生所学,才终于不辱使命,拟出这样一张称得上刁钻的方子来。

“殿下,这是依照您的吩咐新改的方子,养身补气的上佳之策,只不过……”

他如实道:“只是因药性的缘故,这方子服用期间难以成孕,日后若要育子,需得先换药才可。”

苏大夫抹一抹额上冷汗:“王妃娘娘近来温养颇佳,过渡一个月,便可改服这个新方子了。”

顾宴容淡淡颔首。

苏大夫神色肃整地阐述道:“还请殿下恕老夫妄言,自古夫妻**便没有不损身的,平日里多重温养便是。老夫看顾王妃娘娘多年,娘娘底子虽弱些,却也不是养不回来。”

“殿下多克制迁就一些,不至伤身的。”

他手里这张方子固然是好,却昂贵至极又周折繁琐,若只为养身,实在不必费这样的周章。

顾宴容收了那张方子,只说:“下去领赏罢。”

不知将他的规劝听进去几个字。

另一边谢青绾被康乐长公主亲自迎进府内:“皇婶。”

她语气哀戚。

谢青绾被她挽着手坐在公主府花园的暖房里,笑问:“怎么了?”

顾菱华还未开口,身侧侍奉的宫人已开口抱怨道:“还不是摄政王,前几日忽然罚了我们殿下抄写圣贤书。”

谢青绾问:“以何名目?”

顾菱华语气哀怨,显然是有些不服气的:“面见陛下,礼数不周。”

这便奇了。

康乐长公主在皇宫中是任性恣肆惯了的,身为顾崟川一母同胞的亲姊,对这个小皇帝礼数不周的时候海了去了。

怎么偏偏今日忽然来算她的账。

顾菱华在她身侧颤颤巍巍举着一双手:“皇婶,康乐这双手抄得至今还在抖呢。”

谢青绾没来由地回忆起来顾宴容微冷的语气:

“这么说,话本并非绾绾自己买来的。”

“是谁拿给绾绾看的。”

……

罚得这么简单粗暴,是怒于顾菱华偷偷给她塞话本,“带坏”了她么。

话本里究竟写到了甚么程度。

谢青绾心下有些发虚,怜爱地揉了揉顾菱华发顶:“苦了康乐了。”

顾菱华立即被她安慰到了,扯着皇婶要给她看自己的花园。

公主府修得极为气派,花园中多有纳凉赏花之处。

顾菱华挽着她的手:“这池荷花乃是鲤州进贡,待夏日里热起来,皇婶可以来这里小住几日,避暑赏花。”

谢青绾却没来由地想到摄政王府正在动工的露央湖。

她那日被湖上朗风与轻舟随波的曳动迷醉,才随口一提,那知摄政王进展极快,那片湖泊已然要竣工了。

顾菱华见她微怔,轻声问道:“皇婶?”

谢青绾回过神来,笑着答应下来:“好,我一定来。”

康乐长公主心思率直,相处起来自在舒坦。

谢青绾随她漫步在海.棠幽径里,听她说起近日新读的话本。

女主角恃宠而骄,任性恣肆,终被丈夫冷落,夫妻情薄。

正唏嘘慨叹,回眸便瞧见她的皇婶牵起一点静而出尘的笑意,满眼期待:“展开说说?”

顾菱华呆了呆,点头称好。

叙了一晌的话,谢青绾还需回府用药,无奈辞别。

送她上了车舆,听到她凑在耳边交代:“那些个圣贤书回去不必再抄了。”

这位阑阳城无人不知的“摄政王爱妻”,说话自然有分量。

顾菱华立时感动得要落泪。

谢青绾复又嘱咐道:“也莫要再给我送话本,更不能在摄政王面前提及这样的事,记住了么?”

顾菱华噙泪点头。

摄政王府奢靡的车驾缓缓驶离。

谢青绾陷在软靠里,暗暗回想顾菱华所讲话本里的细节。

恃宠而骄。

她牢牢记在心里。

顾宴容亲自在府门接的人。

搀扶她下车的丫鬟婆子们乌泱泱围上来,谢青绾矮身出了车舆,才搭上芸杏的手预备步下车轼,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恃宠而骄。

夫妻情薄。

她嗔了眼侧边长身而立的摄政王,娇里娇气地伸出手来,蛮横又理所当然道:“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