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温存 ◇

◎这样的东西再不会有◎

谢青绾作息向来规律。

她多病孱弱, 任谢老国公遍访南楚名医也不得成效,只说是先天的亏损,又蒙过重病,除了精细将养着, 别无他法。

幸在她自知惜命, 少有的几场凶险也很是出息地挺了过来。

五更天, 芸杏照例唤她起身。

房中仍旧掩着珠帘,灯烛晃着微末可怜的光火, 垂垂将尽。

外头天还未大亮,琉璃屏风内人影绰绰看不分明。

芸杏放轻了步子越过重重屏风, 先被床侧长身而立的高大人影吓了一跳。

摄政王未至五更便起身穿戴整齐, 又将昨夜栓上的房门打开。

他一贯不喜人近身伺候, 连追随他最久的飞霄, 亦不过是处理日常琐事的程度。

芸杏正忙着煎药备水, 要一样一样检查过主子起居用物,便也没有分神多留意摄政王。

只是不想, 这位裁断果决的摄政王会在寝房中消磨这么久。

芸杏一惊之下很快回神,无言朝摄政王问了礼, 以免惊扰了榻间尚在酣梦的谢青绾。

顾宴容扫过一眼, 目光很淡, 只是万籁俱寂之下,似乎隐约能捕捉到他一点细微的、不稳的呼吸。

五更天,该去理政了。

芸杏便福身恭送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一身重压跟着淡去一些。

她照旧跪坐在谢青绾床下, 流锦明光纱帐早已隆起, 可见她凌乱乌发与一寸散落的领口。

芸杏隔着衾被轻推了推她的肩角, 音色极柔:“王妃。”

衾被中好梦正酣的谢青绾不满地哼一声, 翻身背对她。

还未越过那道琉璃屏风,顾宴容忽然鬼使神差似的顿住脚步,回身望了过来。

芸杏倒是习以为常,俯身微凑近一些,再道:“王妃,五更天了。”

她轻柔地替谢青绾按揉着肩角:“是该起身的时候了,王妃。”

谢青绾昨夜安置得迟,困倦地往衾被深处缩了缩,将小半张脸都藏埋起来,试图再续两刻的美觉。

芸杏便劝道:“王妃,错过了早膳可不利安养,何况苏大夫嘱咐过配下的汤药需得按时服下才好……”

谢青绾最捱不住她这样念,忧郁又可怜地哼出声来,努力抬起眼望她:“阿杏,很困……”

她眼底总有很薄一层水光,才醒时目中神散,却也隐隐含着星点懒散的灵气。

衾被滑下一点,露出零散的衣领和衣下瓷白的寸寸肌肤。

顾宴容目光动了动,立在原地沉沉未出声。

谢青绾已半支着眼睫,颠三倒四地自衾被下探出一双温热的手来,捉住了芸杏推她肩角的那只手。

掌间温度热得芸杏一惊,下意识去探了她的额温——是温凉的,没有发热。

谢青绾一年四季少有不生病的时候,因着气血不足,常年手脚冰凉,是个连自己被窝都暖不热乎的主。

热烘烘的,还是头一回。

芸杏便有些欣慰地笑道:“苏大夫近日新改的方子果真奏效。”

谢青绾贴着个暖炉睡了半宿,何止手心热,腰侧融融的余温更是明显,仿佛仍有双手掌拢着握着一样。

她睡意惺忪,一时不太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捂着芸杏的手不许她动弹,耍无赖道:“只睡一刻钟。”

顾宴容盯着那只被她揣在心口的、别人的手,忽然举步折返回来。

芸杏闻听他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被这位去而折返的摄政王吓了第二回 。

未及出声,忽见他略一抬手,做了个屏退的手势。

目光定定汇聚于榻间少女的睡颜上,没有分出丝毫。

芸杏识趣地噤声,福神退了出去。

谢青绾以为偷得了一刻钟的清梦,很是自得地翻身卷好衾被,笼住热气,舒坦得喟叹。

还未叹得出来,忽然又多一只作乱的手,抚过她发顶,拨了拨她安然闭阖的眼睫。

谢青绾不堪其扰,蹙着眉尖勉强按住这只手,才要开口,忽然摸到掌心粗砾的一层薄茧。

常用刀剑才磨得出的薄茧。

动作顿住,谢青绾牵着那只手勉力抬起眼来,与这位害她昨日晚睡的元凶打了个照面。

顾宴容一手撑在床头,落下的目光沉寂一如往常。

谢青绾擦见一瞬这样的目光,直觉得舌尖唇瓣像是又开始酥麻,腰侧也跟着烧起来。

她倏然撒开那只手,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来。

顾宴容分毫未动,被她捂过的手顿在原处,片刻才迟迟收回去。

似乎带着点淡淡的惋惜。

谢青绾睡意散了大半,只是仍旧疲倦乏力:“殿下。”

顾宴容熟稔地将她散落的长发拢至耳后,落在她唇瓣上的吻缱绻又纯情。

仿佛昨夜要把她腰掐断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问:“这么困?”

一提困字,谢青绾登时连压两个细细的呵欠,湿着眼睛点头。

顾宴容便揉着她眼尾给她做主道:“接着睡。”

谢青绾不由惊异地望了他一眼。

芸杏同素蕊是母亲亲自挑选教养,自小便伺候在她身边的,看顾她衣食起居,访医求药。

谢青绾一贯很是惜命,倒不必这二位忠仆行“撞柱死谏”之类的事。

只是她惯常是懒歪歪的,又格外嗜睡,不得不变着法地劝诫看顾。

顾宴容从她眉心揉到额角,直将人按得软在他怀里犯起困来。

才要裹回衾被里,忽听怀中人含糊不清地问他:“我的绒枕呢?”

那只被她日夜抱着、爱不释手、甚至染着她体香的绒面软枕。

顾宴容看向她的神情冷隽而专注,开口却只说:“睡。”

这样的东西再不会有。

谢青绾恍惚记起昨夜的账算起来没个头,她唇瓣酥麻得受不住,脑袋昏沉请这位摄政王早些回房安置。

顾宴容却不容置否地剥了她怀里的软枕,融融体温将她整个人圈得严丝合缝。

一样的语气在她耳边低低开口道:“睡。”

莫说分房睡,连楚河汉界都被他强拆了去。

回笼一觉,懒枕消眠。

谢青绾被他一手扰醒,迷迷糊糊被提溜着坐起身来,靠进一个尚沾着露气的微冷胸膛里。

温热的巾帕仔细擦过她眉眼、鼻尖连同唇角,又拭净脖颈,擦进五指的每一条指缝里。

谢青绾倦倦张开眼,有些迟钝地看着顾宴容认真而投入的神情,与他专注批折的神情无甚区别。

屋里侍奉的丫鬟皆低眉敛目,有条不紊地进出着。

在顾宴容矮下身来要为她着履时,谢青绾才终于如梦初醒,慌忙去推他的手:“我自己来。”

她虽悄悄气不过,却也决不至于骑到摄政王头上来作威作福。

顾宴容便由她藏着脚丫子夺过那双绣鞋。

谢青绾只简单盥洗过,长发略一挽束,披着外衣走出了那道琉璃屏风。

含辉堂正房的寝屋大得出奇,倒也难怪被定作新婚夜之洞房。

里阁正中,赫然摆着本该在膳堂用的早膳。

瞧一瞧窗外天色,正是她平日里进早膳的时刻。

镇国公府的规矩已算得上随性,却也决计不会纵容她将早膳搬进里屋去用的。

谢青绾惯于五更天起身,梳洗妥帖再到母亲院里请安,一道用个早膳。

嫁入摄政王府后虽没有姑婶婆母,却也将这习惯保留了下来。

谢青绾闲散披着外衣,立在原地怔了半晌,才被一个压不住的呵欠打断了思绪。

顾宴容似乎格外偏爱她的发顶,面色轻淡,手上动作却很诚实:“坐。”

谢青绾被他揉得热红了脸,别扭地躲开他的手:“谢殿下。”

顾宴容眼睫微敛。

今晨的菜式似乎要格外清淡一些,谢青绾举著认真思考了半晌,眼见他盛了碗雪梨银耳来。

握在碗沿的手劲瘦修长,将她惯用的青瓷碗衬得格外小巧一些。

谢青绾听到他没头没尾道:“清热退红。”

她顶着微红的唇瓣露出一瞬迷茫的神情,随即直烧了满脸的红云。

在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们眼观鼻鼻观心,连芸杏都不敢上来布菜了。

谢青绾拿银匙进了口汤,热气入口时熏得她口腔有些痛,像是真的红肿起来。

她觉出些委屈来,一时连最爱的甜食都不觉得香了。

拿银匙拨了拨碗中清透的银耳,闷闷不乐地垂下头。

她想问新婚夜摄政王许诺的和离是否还作数,又怕这句一时开罪了他,账上再记一笔。

他收手劲大得吓人,谢青绾今晨起床还未来得及看过,不知有没有握出印子来。

出神间,顾宴容忽然在对侧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发甚么呆,”

他神情中似乎带了点好整以暇的逗弄,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丝官。”

谢青绾眼睫惊颤,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