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干净

◎被他一尘不染地庇护在怀间◎

天际浓云翻滚,吞尽最后一线日色与天光。

外界马乱兵慌,倾巢而出的刺客与摄政王府玄色铁甲的刀侍混战一团。

顾宴容钳在她腰际的手冷极。

他怀中是驳杂的尘嚣与血气,交织凝实为上位者一身风雨欲来的气魄。

谢青绾被他按进怀里,无尽的强大与安稳意味将她拥覆。

她听到摄政王声线沉如古井:“可曾受伤?”

强悍与冷峻带来的安全感令她骤然松弦。

谢青绾浑身卸力,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他,全凭横在她腰间的那只强硬如铁的臂膀才不至脱力软倒。

顾宴容感受到黑袍下她的指尖缓缓攀附上来——是她精神紧绷时无意识寻求安全感的本能反应。

那只柔嫩的手已搭上他的腰襟,却如梦惊醒一般倏然收了回去。

她双手垂落,未敢回抱他。

谢青绾想起那日山涧他拂袖转身的轻淡不耐,微冷的手虚虚攥起,悄然往自己袖中蜷缩了下。

顾宴容似有所察地拧了拧眉。

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

变故突生。

顾宴容面色一凛,电光石火间钳着她纤柔柳腰迅疾回身闪避。

手中长剑飞挽径直穿喉而过,丝毫不拖泥带水。

鲜血霎时飞溅满襟。

谢青绾清瘦单薄,掩盖于男人沉奢的黑袍之下,外界杀戮与飞溅的血光被尽数遮蔽。

她干干净净地藏在他怀里,仰脸探出黑袍,望向他的目光里含着雾气。

顾宴容极淡地垂眸,星点殷红的血迹溅在他睑下与冷白的侧颈。

恍然间与那个秦月楼里不可一世的杀神缓缓重合在一起。

矜漠,嗜杀,疯魔之下又深藏清醒与绝对的自控,才构成完整的他。

谢青绾被他庇护怀间,纷尘不染。

她仰头艰难探出一只手来,沿着他腰间一路攀上胸膛,温凉且微潮的触感落在他眼睑之下。

脆弱部位的触碰令摄政王骤生冷意,转瞬又被一干二净地收敛下去。

男人低低压下眉眼,沉寂的目光与一身狠戾血气仿佛将他将整个人割裂开来,于猎猎血光中透出几分寡情悯漠的神性来。

谢青绾遵从本心,轻柔抹去了他眼睑下溅落的血迹——这也是那日秦月楼中她一瞬间划过的心念。

她启唇唤他:“殿下……”

勾缠的尾音还未落,忽被顾宴容扣住后脑重重一按,视线骤然被层层衣料淹没。

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强硬如铁,男人的沉喝声近在耳畔:“抱紧。”

霎时间天旋地转,谢青绾用尽全力紧攀着他的腰背。

她埋在摄政王怀里听刀剑擦碰和锐器没入骨肉的咯吱响声,随着他挽剑的动作闪避颠簸。

顾宴容单手持剑,面色沉骇有如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一般。

席间尸山血海,形如炼狱。

谢青绾挂在他身上不敢动弹,直至翻天覆地的动静渐消停下去,才手脚发软地瘫在他臂弯里。

这场刺杀显然比卜官林氏的案子要棘手得多。

顾宴容一身淋漓鲜血,垂眸看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衣下钻出脑袋。

那副出尘丽色纯净如初,没有沾到半点肮脏的血。

顾宴容抚在她发间的手似乎回暖许多,不再如初时那样冰得吓人。

他轻抚着少女浓郁的墨发,从后颈一寸寸摩挲至颌骨,捧起她温软的脸。

谢青绾乖顺地埋在他手心,被迫仰起头来,音色里满是惊魂甫定的颤意与微哑:“殿下,我没事。”

距离极尽,再俯身一寸,便是她湿软如脂的唇。

顾宴容低敛着眼睫,目光落在她开合的唇瓣上,几不可察地向下微俯。

发间曳动的珍珠冰凉,擦过他染着血污的手背,霎时染上猩红。

不复原本珠光莹白。

他在血腥中嗅到少女身上沉静古旧的药香,紧拥着与她亲密相贴。

谢青绾尚一无所觉地仰头望着他。

血泊倒映出他漆黑长立的身影,仿佛蒙着浓稠欲色。

顾宴容半晌未动,只幽深道:“果然,珍珠衬你。”

她有一身清瘦玉骨,银饰虽显风流却也难掩单薄,宛如因风而散的碎雪。

珍珠温软莹润,才可与她辉映。

谢青绾唇瓣微张,抬眸惊愕地望向他,从他幽深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恍然间咂摸出一点门道来。

摄政王久居高位,擅弄权术,无论博弈还是交锋,常是一语双关玄之又玄的,藏着隐晦的杀意和揣度不清的喜怒。

但同她说起话来,却似乎只是纯粹的字面意思而已。

秦月楼中他意味不明的一句“凝脂柔荑,伶仃玉骨”。

入宫路上他轻淡自然的一句“珍珠很衬你”。

后知后觉地被谢青绾串联起来。

彼时她总被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暖烘烘地埋在着杀神怀里,却隐隐有些羞怯与动容。

谢青绾从他怀中退开一些,山间疾风烈烈,风雨欲来。

她张开匀称纤细的一双手,目光亮亮地仰头问他:“很好看么?”

这是一双细嫩精致到极点的手,平日做得最多的亦不过翻书捧茶。

未施蔻丹蔻丹也莹白透粉。

顾宴容全不避讳地扫视过她眉眼、唇瓣,沿着玲珑的线条落在她皓白的腕上,喉结滑动:“嗯。”

谢青绾本意只是调侃,霎时被他一个不加遮掩的“嗯”字打得措手不及。

才要再退开一点距离,山雨骤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肩角,激得她瑟缩,倏忽又被一只大手扯回去。

顾宴容一只臂膀已抄至腰间。

谢青绾却霎时记起昨日她与摄政王的约法。

她按住顾宴容的手臂,挣扎着退开三分。

略一侧眸,芸杏当即小跑着凑上来扶她。

只是才靠近一步,一声锐利的剑鸣骤然**开。

顾宴容仍旧提着那把滴血的长剑,眉眼轻淡无甚神色,只不咸不淡地弹了弹剑锋。

又是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骇得芸杏霎时间愣在原地。

顾宴容褪下满沾血色的外袍。

一袭束袖劲装,不容置否地打横将人抱起,不顾身后惊乱的女眷与遍地横尸,朝银渺阁的方向而去。

响泠泉畔乌泱泱一众人纷纷避让。

谢青绾在他怀中忙撑起竹伞,复又被迅疾的山雨打得歪斜。

她环在男人肩颈上,双手竭力要将伞稳住。

原本自肩背环在她腋下的手臂忽然一动,横穿过胸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顾宴容的掌心温热有力,单手近乎便要将她握伞的双手包裹,也定住了那柄被雨打得歪斜的伞。

谢青绾抬眸便可看见他轮廓清晰的下颌,极长的眼睫与睫下漆黑的瞳仁。

山雨声势浩大,打得她心如擂鼓。

顾宴容怀抱她从众人间穿行而过,沉稳吩咐:“散席各回住处。”

银渺阁时刻熏着暖炉。

侍候的丫鬟们忙不迭地围上来,伺候她换下沾湿的外衣,将姜汤与醒酒的茶一并送上来。

谢青绾迟迟回过神来,抬眸便看见摄政王转身出门的背影。

褪下外袍,肩臂上细碎渗血的伤口明晰可见起来。

她蹙了蹙眉,迟疑道:“殿下?”

顾宴容闻声止步。

谢青绾忙小步跟上去,仔细查探过他臂上伤口,或深或浅,不下十道。

他伤势如此,是如何负一人之重,轻描淡写地从临水宴席上走回这银渺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