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像

沈观鱼不知道她要不要喊人,可这边偏僻,只会惊动外头守着的宫女罢了,根本不会有人来帮她。

一瞬间,乱纷纷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额上也因为紧张渗出了细密的汗。

巨大的恐惧酝酿在沈观鱼心头,赵究却云淡风轻,他抓着沈观鱼的腕子,细腻莹润,入手感觉甚好,长长的佛珠能在上边绕一圈又一圈。

她的腕子这么窄,还是戴层叠的细镯子更好看些。

最后那枚艳光灼灼的鸽血红被他顺下,垂落在她的手背上时,赵究又改了心意。

沈观鱼费力挣扎着,那滴血在手背上微晃,像极赵究此刻悠**不止的心。

沈观鱼害怕的都没有发生,赵究只是将佛珠戴在她的手上,就再没有动作,但也足以让人误会。

“陛下……”她壮着胆子试探地喊一声。

赵究回神,松开她的手,沈观鱼抱着自己戴着佛珠的手,不敢摘下来摔他脸上,战战兢兢问:“陛下为何……”

赵究打断了她:“张凭云的案子,朕推迟了期限,你还有时间查。”

他满不在乎地打破了之前定好的赌局约定。

听到他的话,沈观鱼心里滋味复杂。

不知是佛珠沉沉坠在手腕上,还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就打破不利于她的约定,跟她玩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的缘故。

他分明能连赢五局,却要这样逗她,沈观鱼又羞又恼,手方才还被他抓着,更是面红耳赤。

不对不对,这气氛绝对不对!

到现在,沈观鱼才想起来问:“陛下,召见臣女是为何事?”

她试图打破旖旎的气氛,和他说起空印案的事,在两人之间找回正经的东西。

赵究收回手,撑着脸瞧她,轻笑一声,说:“没其他的事,想见见你罢了。”

他如今的心思像软布包着锋芒毕露的刀剑,遮掩不了,也实在不想在遮掩,索性说了出来,瞧瞧她是什么反应。

他在说什么?

沈观鱼宛如五雷轰顶,疑心自己听错了,豁然站起身撞到桌案,骨瓷盅翻倒,骰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去。

可皇帝不发话,她能直接走出去吗。

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罢了,她不能为这一句话就得罪了赵究。

掉落的声响让她回神,沈观鱼忙逃避似的去捡,赵究亦伸手去捡。

两只手正好碰在一起,她猛地抬头,才发觉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寒星般冰冷明澈,又略带柔情的眼神,深得勾人跌进去,再不得救赎。

沈观鱼望着,蓦然忘了呼吸。

分明微凉如玉的手,她像被热炭烫了一下,猛地撇开他的手,赵究的手背撞在桌案上,沉闷结实的一声,那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广袖中掉了一张对折的纸来。

撞到书案的响声过后,凉殿像被封进了冰窟里,无人行动、无人作声。

“陛下恕罪!”

沈观鱼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跪下,头一直低着,不敢再窥圣颜。

“你何罪之有?”

赵究声音沉沉自头顶压来,沈观鱼不知要如何言语,轻薄臣妇的是他,自己不过反抗罢了,请罪只是下意识的事。

她勉强说出一句:“臣女损伤了龙体……”

“呵,”他冷笑一声,“将朕的东西捡起来,收拾好,再治你的罪。”

得了吩咐,沈观鱼忍着气,心情忐忑地去将滚落的骰子拾起。

这时,她终于看到了那张掉落舒展开的纸,上头绘着一幅小像,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炉火纯青的画技下,纸上葱绿衣裙的少女容光灿烂、形神兼备,沈观鱼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她自己?

看不出这是几岁的她,却认得发上的一支金镶琉璃花簪,那是她在江南是常戴的。

“看够了不还给朕吗?”赵究冷丝丝的嗓音响起。

沈观鱼忘了尊卑,她抬起头,捏紧了手中的纸:“陛下,这是臣妇……为何?”

她结结巴巴改了自称,意在提醒赵究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寂静蔓延,却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敲打着耳膜。

赵究目色深邃,如她所愿换了称呼:“是你的画像,十五岁的时候,正如夫人所见,朕自那时起就倾慕夫人。”

似乎等她问这句话很久了,赵究终于坦**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时间不对,关系也不对,向来运筹帷幄的人,挑了最坏的时候。

沈观鱼露出茫然的表情,视线落在他身上,僵硬的后颈不知道低下。

“夫人寂寞,朕的后宫也尚空置着。”他躬身凑近沈观鱼耳畔,嗓音低得醉人。

热切的气息拂着耳际,沈观鱼后脊逐渐漫上寒气,怔怔扭头瞧他。

就算有猜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来自唯我独尊的皇帝,如何不让人心神战栗。

人都道皇家阴私之事甚多,但她绝不会沾惹到自己身上。

赵究他果然对自己意图不轨,可她要怎么办,他这如今的意思是什么,自己又该找谁求助。

沈观鱼的嘴变笨了,咬牙说道:“陛下慎言,臣妇已有夫婿,并不寂寞,陛下勿要做那明皇楚平王之辈。”这些都是强抢儿媳的无德之人。

他听了倒半点未觉羞惭,那形状美好的唇瓣甚至吐出了让人更惊骇的话:“朕同齐王世子倒没那父子情分,说到你的夫婿,朕倒听闻了些有趣的,沈观鱼你说说,他行吗?”

他知道赵复安不举之事!

沈观鱼心中又掠过狂涛骇浪,更震惊于此人的不要脸,她只能干巴巴道:“陛下,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1]”

又被骂了位高无德,赵究仍旧波澜不兴,甚至大方道:“朕可不止这一个失德之处,夫人待在朕身边久了,自然会知道得更多。”

沈观鱼劝过骂过,不再说话,只深深伏首:“求陛下放过。”

她目光慢慢坚定,若赵究再强求,她只能自尽,绝不能辱没了沈家的门楣。

赵究听出了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半晌没有说话。

今日确实挑错了日子,但来日方长,他决意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不可能会溜走。

便对跪伏不起的女子说道:“夫人不必急于这一时,如今天也晚了,先回去吧。”

“臣妇永无此意,臣妇告退。”沈观鱼不想再看他一眼,强自撑起不稳的身子的,低眉默默走了出去。

穿堂的风吹过,青纱翻涌成海浪,赵究衣袍猎猎,抬手将要飞远的小像捉住。

“她说,永无此意。”一身落拓地倒在禅椅上,指尖慢慢摩挲画中人面颊。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自皇宫回来,沈观鱼就有些反常,时不时就开始发起呆来,析春站在旁边一说话,她便受惊似的赶紧回神。

看到析春担忧的面容,沈观鱼暗自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是进宫之后还要处理些事情,有些累着了。”

这时扶秋也进来,说道:“小姐,朔盈姑娘进王府了。”

“安置好了成。”沈观鱼随口说道,她有些心神不宁,早早地就躺倒**睡下了。

人声俱寂,真的睡下了,沈观鱼又翻来覆去地

一会儿算着程六叔到哪了,一会儿又想起赵究的话,心口一窒息。

那张纸有些年份了,画上的装束确实是她当年的装扮,不像是临时画出来骗她的。

可在沈观鱼的记忆里,两个人只是寻常的同窗,并无太多相处,为什么赵究会对她有意……

更多的害怕涌现,赵究如今同她说起这事,是单纯的告诉她有这件事,还是真的产生了什么企图?

他还会不会有别的动作,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沈观鱼如今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直把自己折腾得早上起床时更加憔悴。

又去给齐王妃请安,虽昨日不甚愉快,齐王妃这回并未久留她敲打,略问了几句府中安排就放她离去了。

自赵究那回到璋和宫,沈观鱼就在担心齐王妃等久了,会不会问些什么,她慌神得很,实在害怕答不上来,幸而齐王妃早早就走了,经过一夜,她稳住了心绪,不再露出异样。

齐王妃看着沈观鱼退了出去,手在袖中暗暗捏紧。

作者有话说:

[1]汉·张衡《应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