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元宵节之前, 容菱果真被容爷爷带着去了程家。

程家爷爷近些年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程康年和容菱的事情家里当家作主的儿子儿媳本来都瞒了他,但心想着过几日容家的人上门来总不能让对方告知这件事情,于是在容爷爷来之前, 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说是一五一十, 其实免不了添油加醋, 有失偏颇。

程老爷子是个人精,虽然人老了, 但看人说话,就猜到了七八成,后来又叫心腹去查了一查, 这才知道了十成十。

程老爷子瞅着容菱的脸,目光悠远, 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

拜了年,程爷爷要给容菱红包, 她也没推脱,收了一个碧玉色的镯子,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摸起来光滑温润。

两位老人家许久没有见面, 很快畅谈起来。

不一会儿就说到了这件事上,容老爷子将心一横, 欲要再次豁出一次老脸, 将婚约的事情彻底翻篇。

谁料程老爷子看出了他的挣扎与为难,淡然一笑,说:“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大哥!”

“我家和你家, 又不是靠着什么结婚啊、联姻啊,人老了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情。其实当年你和她一起跪在我面前请我成全的时候,我特别想和你们断了联系,从此再也不见,甚至、甚至想杀了你们……”

容老爷子这些年第一次听到想这些话,“程大哥……”

程爷爷接着说:“一个是我的好兄弟,一个是我心爱的女人…可是后来,我看你们那么相爱……就想,我为什么不成全你们呢?事实证明我没错,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大上,这些年程家能在A市有一席之地,全靠你的提携。”

“然而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当初我不肯原谅你们,她和我结婚会快乐吗?你和我的交情还能向今天这么好吗?我还能遇到我的妻子吗?而程家还能有今天的地位吗?当年我虽然牺牲了对她的爱情,但我赢来了很多东西。”

容菱听了一耳朵往事,有些怔愣,她去看程爷爷苍老的脸,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相互喜欢的人,相互之间并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在一起了,绝对不会幸福的。”

“退了婚,对谁都好。当初就不应该搞什么指腹为婚。”

“至于程康年他爸他妈,都是没有本事的人,程氏的生意全靠着容氏,所以不肯答应和你家退婚哩,就是想赖着你家呀。”他看向容爷爷,说:“在你我入土之前,他们当然得娶了容菱。”

“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还想把孙女往火坑里面推吗?当年我放了她,你怎么还想着让她的孙女来程家受罪?”

容爷爷低着头,他怎么不会明白?

程家爷爷一直都是这样,这会儿听他说了这么多,容老爷子越发觉得自己比不上人家。

容菱看着爷爷,听她回答,过了会儿,他点点头,说:“好。”

程家老爷子说要听容菱讲一讲大学的事情,容菱爷孙两个便又在这里待了一会儿。

程康年端了三杯茶过来,容菱看了看他,在他走后也跟着出去了。

她觉得有必要和程康年说些话。

毕竟两个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那里,要是真的撕破了脸皮,容菱心里面其实挺难受的。

可是程康年的态度明显不配合。

走廊上,容菱叫住了他。

“程康年!”

程康年转过身,此刻他看着容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背叛他的人。

容菱不爽道:“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还没有怪你不和我一起解除——”

“倾辞说得没有错,”程康年突然打断她,“你真的很惹人嫉妒。”

容菱愣了,“什么?”

“凭什么一样的生长环境,一样的婚约,一样的谈恋爱,你的家人那么支持你,我的爸妈就要逼我呢?”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冷笑了下,没等容菱回答,自问自答道:“你的命真好。”

程康年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和她说:

“这几天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和我的倾辞结婚生孩子,而你因为嫉妒倾辞,怨恨我抛弃了你,弄死了我和倾辞的孩子,容氏当时出了事,容易那个家伙尚且自顾不暇,竟然还想保你,可惜你逃过了监狱,却没有逃过精神病院。比起今天这个局面,我更加喜欢梦里这个。可惜,梦只是梦……”

这一番话在容菱耳边炸开,她的头突然刺痛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发抖,面上随即变得毫无血色。

程康年嗤笑一声,倾身靠近她的脸,奇怪道:“你怎么了?这只是梦啊,我随口一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从小就这样,还记得给我惹过多少麻烦吗?”

他自顾自说下去:

“啧,我想想啊,你五岁那年我说秦安明打了我,你气呼呼地去找人算账,结果你们两个倒是大吵了一架,哼,还屁颠颠回来找我安慰你。”

“你初二的时候我和兄弟们去网吧玩,骗你在学校门口好好等着我,我打完游戏都差点忘了你,紧赶慢赶回去,你竟然还在门口等着,知道当时兄弟们有多么嘲笑我吗,他们说我竟然有这么傻一未婚妻,傻就算了,性子还骄横,也忒不讨喜,我当时真是丢死人了……”

容菱一听都要气炸了,她嘴笨,只会窝着一汪眼泪瞪着对方,“你、你怎么这样?你到底还骗了我多少事情?”

程康年突然沉默下来,他望向容菱,死了几天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你说话啊?你还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容菱浑身发抖,眼一眨流下眼泪,她立马抬手一擦,和人吵架掉泪,首先输了阵势,她不能这么没用!

程康年刚刚喋喋不休说一堆话,现在又不肯说话了,一双憔悴的眼睛默默地盯着容菱。

“别哭,”他低下头,不和容菱对视,自嘲似的一笑,“你和我结婚,我把这些年,骗过你这个傻子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

容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刚刚程康年说的那番话,让她额角刺痛,刺痛的感觉传至四肢,屋子里很暖和,但容菱很冷。

她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啊?”

容菱皱着眉,一边因头疼直吸气,一边声音虚虚道:“我和你谈不了,本来还想邀请你去我二十周岁的生日会……”

程康年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你每年的生日会我都有参加,今年为什么不行?”

容菱已经因为他说过的话讨厌他了,斩钉截铁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头疼,说完不看程康年一眼,扶着墙缓缓回到程爷爷的书房。

“怎么了?”

“是不是程康年欺负你了?”

两个老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容菱抹了眼眶,“爷爷,我头疼。”

日头高挂,爷孙两个拒了在程家吃午饭的邀请。

容菱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用着和爷爷一样的速度缓缓往家里走回去。

两家离得近,不过多长时间就到了家。

“姐,你怎么了?”

“菱菱怎么了?头疼,很冷?我摸摸……”

“是不是发烧了,要去医院吗?”

“容易,快去开车!”

嘈嘈杂杂的声音,别人在说什么,容菱一句也没听清,她好像进入了一种特别奇幻的境界,周围全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仿佛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此刻她踏在家里的地板上,也有一种眩晕的,莫名会掉下去的错觉。

容菱只好裹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好多人围着她,好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阻止了去开车的容易,摇摇头,“哥,我没事,没有发烧,想睡觉了。”

容菱一步一个台阶,缓缓上了楼,进了卧室,迷迷糊糊地只将外面穿的羽绒服脱掉,鞋子没有褪,就这样将自己摔在了柔软的**,不过几秒就昏睡了过去。

容妈妈跟着进去,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二婶拿了体温计过来,边问着:“这孩子怎么了?从程家回来就成这样了。”

容妈摇了摇头,一脸焦急。

容菱体温倒是有些高,容妈下了楼,一堆人听见动静,围在楼梯口,眼巴巴看着。

容妈举了举手中的体温计,安慰他们说:“没事,大概是受了凉,昨天可能没有休息好,这才困了。我给她冲一剂退烧药,到晚饭点就该醒了。”

容恬松了一口气,说:“对对,我姐午饭都没吃,说不定眯了十几分钟就闻着香味儿起来了呢!”

容菱即便睡梦里也乖,让她妈妈哄着乖乖张嘴吞下了退烧药。

只是闭着眼睛,怎样都睁不开。

容恬猜错了,午饭时候容菱没能闻着香味儿起来。

容妈也猜错了,到了晚上饭点容菱也没能起来,她只好上楼去叫人。

“菱菱,快起来,吃完饭了。”

容菱眼皮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

“菱菱?快醒醒,不要贪睡了……”

容妈又唤了两声,但容菱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闭着眼睛睡在**,身体却开始发抖,嘴巴动了动,似乎只是在说呓语……

“什么?”

容妈没有听清楚,复又倾下身去,将耳朵凑在她嘴边,这才听见她发抖的声音:“温施佑,我冷,我好冷……”

容妈冷下来,现在也没时间去计较她嘴里念的是这个名字,她用额头贴了贴女儿的额头,心说烧已经退下去了,怎么还会冷?

边想着给容菱又拿了一床厚被子,又将屋里的温度调高了。

她的身体这才不发抖了。

容菱怎么都叫不醒,还一直喊着冷,也太异常了。

容妈心里害怕,唤了容菱爸爸上楼来。

女儿怎么都叫不起来,两人不敢有侥幸心理,说什么待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和家人商量了下,当即就叫来了医生。

一家人将容菱卧室围满了,专等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没问题……”医生道,“小姑娘只是睡着了,你们家人别太担心。”

“可是怎么叫她都不醒啊,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一夜之间成植物人了吧!”

容菱二婶拍了容恬一下,“别胡说八道。”

医生沉吟了一下,“这样吧,你们家人要是实在担心,不如把她送去医院检查检查,这里没有仪器,我确实看不出来。”

“好好……”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准明天早上就醒过来了。”

然而到了明天早上,容菱仍旧没有清醒。

彼时她已经到了医院,医生连夜给她用各种先进仪器做了全身检查,检查结果都在说明她的一切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一切都在说明——

醒不过来,只是因为太贪睡了。

两天过后,容菱仍旧没有清醒。

容老爷子说容菱那天跟着程康年出去了一下,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容菱再回来的时候,就直喊着冷、头疼。

他很自责,这几日同样合不上眼睛,肉眼可见地憔悴许多。

不止一次和人说,早知道不带着容菱去程家了。

她出去那会儿,肯定受委屈了!

容恬性子急,听了直说要找程康年算账。

可是容菱一没中毒,二没受伤,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却也没有证据去指责程康年。

容易在病房外不住地转着圈,还是决定去程家问一问。

辛迪看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显然这几天休息的不好,便说开车送他去。

公司的年假已经结束了,容易担心妹妹,至今也没能去公司,事情都是辛迪帮忙处理。

当时程太太开了门,嘴角一挑,正要冷嘲热讽,容易却不耐烦,直接进了门喊程康年滚出来。

“诶,这是要干什么?”

两家到底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辛迪说:“菱菱已经昏睡了两天,到现在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程太太您多多体谅,我们老板也是因为太担心妹妹了。”

“……你这话说的,可是关我儿子什么事?又不是我儿子害的。”

辛迪没再说话,因为程康年出来了,他听了消息倒也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不像作假。

容易找上门来问,程康年心里虽然不相信自己那几句气话竟然会让容菱昏睡至今,但也怕和自己有关,若真的和他有关,那么他恐怕会愧疚一辈子。

他将那天说的话一五一十讲给容易听。

两天过后,经由他重复一遍,程康年说着,越来越觉得那天的自己不是东西,怎么能对这么欺负容菱?

他觉得愧疚,是以话音刚落,容易一拳打在他脸上,他也并没有躲。

实实在在的一拳,将程康年打倒在地上,嘴角见了血。

“怎么打人了!”程太太连忙心疼地去将自己儿子扶起来。

“不许扶他!”一声怒吼响起,程老爷子脸色气得通红,快步走过来,拉起拐杖一下敲在了程康年的背上。

“爸,你怎么也打他!容菱昏睡又不是他害的,他是下毒了还是怎么了?没有证据的事情怎么胡乱冤枉人?”程太太一边护着程康年,一边朝容易两人喊着。

容易一拳下去好赖出了气,同程老爷子对视了一眼,没多说话,便和辛迪离开了这里,给程家留下满地鸡毛。

两人上了车,辛迪给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容易倚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不住地捏着眉心,他喘着气,接过水瓶,咕噜咕噜灌了自己大半瓶。

“……容易,你还好吗?”辛迪忍不住关心道。

容易摆了摆手,正要说话,西装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翻出来看了一眼,见是温施佑,犹豫着要不要接。

辛迪提醒他说:“他总要知道的。”

温施佑两天之前和容菱打过一通电话,容菱已经睡着了。

容妈当时正是心烦意乱,只想无论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要接近她的女儿了,便直接挂了温施佑电话,后来容菱手机没电了,便自动关了机。

因此至今温施佑还没能联系到她。

温施佑没有多想,只当她是不知什么原因闹了小性子,在同他闹脾气,不肯接他的电话。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可是容菱至多不到一天就肯理他了啊。

这次竟然已经两天了。

两天,足够让人慌张起来。

温施佑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言行,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让她伤心了?

她怎么可能……两天都不肯理他?

怎么能……?

温施佑陷入了容菱不理他、为什么不理他、怎么能不理他的怪圈里,钻了牛角尖,直到今天,电话又一次未接通,他心里越来越慌,才堪堪意识到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于是叫了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系统出来。

系统说:【作精女配出事了。】

温施佑心脏颤了下,“你说什么?”

“作精女配出事了。”

他突然变得不耐烦,皱眉道:“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刺啦……昏睡不醒,已经两天两夜。】

温施佑当即换上衣服,拿起车钥匙,一边拿出手机拨了容易的电话号码。

他很害怕,同时也很自责,他为什么直现在时才意识到容菱可能出了事情,仔细想一想,他和容菱整整两天没有通电话,早就不寻常了。

他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

温施佑拨号的手指发着颤,点错了一个数字,他便颤着手删掉。

电话终于拨通,他直接开口问:“菱菱现在在哪个医院?”

容易一愣,“你知道了?”

“快说!”温施佑忍不住催促他。

容易倒是能够体谅他,就没有计较他的语气,直接报了医院名字和病房号。

“谢谢。”

温施佑挂断了电话,旋即打开车门,一边命令系统道:“把路线给我画出来,最快的路线。”

系统察觉他的情绪波动,提醒道:【开车时不要超速,注意安全驾……】

“闭嘴!”

【……刺啦……这就为宿主规划合理路线……】

容菱所在的医院位于容家老家附近,温施佑车速飙到最大也要两个半小时。

这几天春假结束,正逢返岗返学,路上又有些堵车。

温施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界医院里检查不出来容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看似只是简单地睡着了。

可是温施佑作为开发者知道一些设定。

容菱是现实世界里参与游戏的玩家,而不是简单的代码数据拼凑而成的人设……

这就够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是手指不住地“嗒嗒嗒”扣在方向盘上,无端让人烦躁。

温施佑一边开着车,一边让系统联系现实世界的那几个人,检查一下容菱的状况。

他清楚这个世界的背景。

这个世界是有剧本的,剧本里面容菱就是作精女配,因为嫉妒未婚夫和女主角相恋从而一路黑化,直到被男女主角关入所谓的精神病院。

制作这个游戏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温施佑当初将重心放在虚拟技术方面,从而忽视了背景的筛选。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不重视导致容菱出了事。

那他该怎么办?

谭经得到消息,连忙去查了。

老大说是体验游戏,可是他们员工都当他休假去了,游戏本来进行的很平稳,谁能想到一不注意就出了状况呢?

温施佑已经抵达了容菱所在的医院。

他一路大步走着,来到容菱病房门口的时候微微喘着气。

被吹乱的碎发,敞怀的风衣,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来的真快。”容易起身道,“爸妈,这是温施佑。”

病房里面还坐着容菱的家人,听见动静转头去看,皆是一副憔悴的模样。

“来了啊……进来吧。”

温施佑稳了稳心跳,向容菱的家长一一点头,算是打了个简单的招呼。

接着他的视线迫不及待地转到病**的人上去。

容菱吊着葡萄糖液,昏睡了两天,安安静静的。

微卷的黑黑的头发散落了,小脸红润,正兀自睡的香甜。

温施佑缓缓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捂着,捂热了才拿出来,去轻轻触碰容菱的脸颊。

“菱菱?”

没人能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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