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罗刹果

界镜高悬, 湖水轻**,横波于古城浮空之上,宛如星河倒挂, 偶有游鱼轻飘而过,恍然若梦一场。

深蓝静默的湖水与古城数不尽的明月珠光融合在一起,弥漫出朦胧光影, 飘**在琼楼玉宇间, 宛如仙境。

扶崖不禁看得入迷,他回首望向懒洋洋倚在白玉椅上昏昏欲睡的少女, 疑惑问道:

“小师叔, 世间真有此等阵法可天地倒转, 海水高悬吗?”

“虚元洞若是这般厉害, 又为何近百年不世出?”

“为何那容玉说道掌座七日后方能现身?”

沈卿正因着此番虚元之行, 满头乱绪不得其理, 加之她无法强行干预事态进展而心烦——

凡事皆有命数,话本设定即此,她随谢折玉入山,本就是不符天道规则,更遑论一剑直接破千障, 若是那般行事, 谢折玉怕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更别提修仙进度提升了, 怕是那“反派系统”第一个跳出来不干。

她懒懒掀了掀眼皮,执起白玉桃花扇,扇柄轻点两下额角, 漫不经心说道:“小扶崖, 你的这里是用来干嘛的?”

她顿了顿, 桃腮依旧泛着笑意,吐出得却是几近凉薄的话语:“总不能九宗之首神意门的掌座首徒就这般能耐,一遇事便没了主意,反倒是跑来依靠我这个修为尽失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言罢,她微扬的眼尾也恰好泛起一抹微红,少女眉眼娇软柔漫,眼眸中**起轻微雾气,转眸望向倚于檀木雕窗前沉默不语的玄衣少年,“是不是呀,折玉?”

扶崖面色微红,隐有几分愧色,他自小跟随苍斗道君天师寒长大,与沈卿自是亲近,每每她在身边时,难免养成以其为尊首的习惯,还未待他出声应答,却听到少女甜腻入骨的嗓音散逸在空气中,盈满一室娇意,扶崖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寻线索。”旋即不见踪影。

锦袍少年头也不敢回地溜出适前容玉引领他们安置下来的迎客院,直至离了许远,方方驻足,他心有余悸地回望小院,琉璃瓦映着柔光安静祥和,然而扶崖却是再知晓不过——

蘅玉道君沈卿兴致不高亦或是心有不快之时,便是这般模样,看起来愈是娇软的外表下面却是乖戾至极的狠意。

不怪他知晓的如此清楚,实在是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回这般情景,早已练就了一番应急反应。

扶崖心有戚戚,心中替自己那位折玉师兄默然祈祷,希望小师叔折腾得他不要太过。

虚元洞虽是崇尚道法之力,探阴阳悬和之境,却不同于圣灵苦修之风。

此间迎客院虽是安置外客之地,却是廊前花木繁盛,精致菱花细细镌刻于檀木之上,窗扇半开,微风轻拂而入,带来一阵镜之城中独有的潮漫之气。

少女眉眼嗔怒,长睫微微轻颤,扑闪之下好似展翅欲飞的蝶,她漂亮的眼睛在雾色下映出清浅的流光,却不复往日娇软如玉,漆黑的瞳仁中盛满了似要盈溢而出的恶劣。

宛如一朵满枝带刺的牡丹缓缓在眼前绽放,娇艳绚烂,却又让人不敢上前直视。

谢折玉垂眸,移开了视线。

远处隐在薄雾之中静默矗立的楼宇深处传来沉缓悠长的钟声。

此时穹顶黯淡,虽居于深潭湖底,界镜犹能自主控制日夜变幻之分,明月珠光影渐稀,如墨夜色如同净白宣纸上的一砚浓墨,尽数自镜顶沿着深蓝水光倾泻而来,星光漫溢,和着波浪,两相糅杂在一起,细碎牵扯成一弯银河,倒坠于沉寂宗门之中,天阶夜色,不灭灯火。

四周寂静无声,已然不见扶崖与那小医女二人影踪。

倚于雕窗的玄衣少年渐渐被顺着暮色蔓延而入的阴影笼罩其中,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刀锋般凛冽,在黯淡光影下隐约透着冷白如霜雪的色泽,一如往常,阴鸷冷戾。

他的眉眼孤执如万年青松,又好似昆仑终年不化的风雪。

这般模样落入沈卿眼中,没来由地,一股说不清的恼意涌上心头。

虽是明知此间之事究根问底来说,与谢折玉无关,他也不过是任由苍穹之上的诡谲存在随意安排的棋子罢了,这莫名的情绪其实一切皆是迁怒。

即便如此,沈卿犹是心底平白生出几分波澜,细究之下,隐隐还带着即便是她也尚未察觉的一丝委屈之意——

前世无边恣意,今世却前有识海受人辖制,后有青空之上来自于规则之主的不时注视,以及来自于天道毫不掩饰的恶意相向,这诸般一切的起因,皆来自于面前沉寂如霜雪的玄衣少年。

念及此,饶是无心无情的蘅玉道君,也难掩心下翻涌肆动亟欲而出的莫名恶意,不知从何而起。

此间诡谲非常,八卦阴阳,两仪四象,上古延绵至今,传承乃至衍生出的阵法不知变幻了多少,虚元洞擅各种之道,他们如今身处宗门腹地,饶是沈卿也无法一时细察究竟何处何时落了何种阵法。

一室寂静,唯有淡淡苦香浮波轻**。

大乘境修士五感几近超脱天地束缚,隐隐与规则相接。

兀地,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眼,好似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却说不清道不明来自何处。

虚空之中,那股不知名的恶意如蛇蜿蜒而上,在无形之中,有根诡异黑线几近透明地自少女识海连接向苍穹深处。

蓦地,白玉椅上懒散娇媚的少女突然僵直了身子,兀地抬起纤细白嫩的指尖颤抖着抚住额角,似是忍受着莫大痛苦,她紧咬着淡色薄唇,几近泛出鲜红血色。

一阵似曾相识的虚幻呓语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法则之眼不受控制地睁开,沈卿透过净透灰白的瞳孔似乎穿透深蓝色水镜,直直看向深不见底的苍穹,紧接着,一道血泪自眼眶蜿蜒而下,划过少女如玉白净的面容,诡谲又妍丽。

透过法则的世界,她看见,无尽苍穹深沉黑暗中,一枚巨大的灰白眼瞳,缓缓睁开,露出布满眼球的淡金色铭纹。

一时间,沈卿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无他,这诡异的眼瞳与上次青山镇之行后,她炼化梅玉识海深处潜藏的那丝规则之力时,突兀出现在日光之后的眼瞳,赫然是同一只。

绝不会认错。

难道是察觉到她的企图?

还未待沈卿缓神思索,刹那间——

不分先后,浓墨晦暗的穹顶之上,在法则之眼虚幻又真实的本源世界中,一枚又一枚,与巨大灰白眼瞳一模一样的铁灰色阴影自黑暗中浮现,然后,睁开,密密麻麻地,冷冷注视着她。

识海好似要爆炸了般,灵魂像是被强行撕扯开来的痛再难以自制,一声闷哼不由自主地溢出她紧咬的唇。

这一切迅疾如电,看似漫长,却也不过一瞬间之事。

谢折玉缓慢回头,沉郁如墨的眉眼中带了几分疑色和探究,那声淡不可闻的压抑轻哼,似是承受着不能想象之痛般,然而思及此刻室内唯有他与沈卿,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况别无异动。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白玉上那道此刻看起来与往常恍若天差地别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沈卿,自谢折玉登得天门拜入归一宗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无论是作为三界敬仰的蘅玉道君,亦或是作为随心恣意教导他的师尊,甚至是作为懒散骄纵的沈卿,永远都是宛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如隔云端。

一剑可劈山断海,当如是。

然而现在的她,竟让谢折玉莫名生出了几分无措。

少女纤细娇嫩的指尖已然掐出血来,洒落在她广袖流仙裙上,染出星星点点醒目的红。

一滴滴豆大的汗水自她光洁如玉的额角滚落而下,青丝掩映下,原本慵懒娇媚如同狐狸般妖冶的眸此刻充斥着痛苦与挣扎。

谢折玉有些微微恍神,少女左眸苍白如琉璃,此刻颗颗血泪自其溢下,右侧漆黑瞳仁深处似有数不尽的暗影在翻滚涌动。

然而瞬息间,玄衣少年冷冽眉眼中怔然转瞬散去,甫之以沉郁凌厉的冷意,“唰”地一声清吟剑鸣,落星出鞘,泛着幽幽星光。

他屏息聚神环视四周,却发现空无一物,虚空之中竟无一丝灵意波动。

感受不到任何外来者的气息。

而眼前的少女,却似痛到了极致。

莫名间,他竟好似又置身于最不愿想起的那一日——

暮春三月,人间芳菲尽,他无力地跪倒在滂沱大雨中,宛如世间最渺小的蝼蚁一般,无能为力地看着挚爱缓缓消散在眼前。

而此刻,他竟如那日般,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

这个认知使他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冷意与无措,他冷白修长的手握紧了落星,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止住咽喉之中不由自主的颤意。

即便她性情顽劣,屡屡苛待,耍弄与他,然而,天门之下斩恶蛟,青山镇外除阴魅,桩桩件件,皆曾救下他身家性命。

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她看起来痛苦至极。

玄衣少年抬手,浅碧色光芒自他指尖逸散而出,化作点点星芒坠入少女体内——

正是意春风之术。

昔时犹在山门中,沈卿一如往常般偷袭于他后,漫不经心地随手抛来一枚玉简,化作流光钻入他识海之中,赫然便是意春风的术式法诀。

碧光没入她眉眼之中,想来应是有些许效果。

少女紧皱的眉头似是微微松散了几分。

不由自主地,谢折玉也悄然松了口气。

忽而,情势陡然突变。

在沈卿此刻的世界中,法则之眼所见之处,是无数诡异眼瞳投射而来的眸光中,引发出的数不尽的幽暗金丝,它们翻滚涌动着,似是尖笑着大声发出刺破神魂的呓语,交织于一起,渐渐融为一个巨大无匹的深邃漩涡,其间暗藏的诡异吸力拉扯着她的意识海,似要将其全然吞噬而尽。

“……休想!”

少女牙关紧咬,额角血管泛起,双眸隐隐泛起血红之色,忽而,温暖如春的浅碧色流光缓缓拂过周身,虽无太大助力,这熟悉的气息却浅浅扯回沈卿已然几近失控的思绪。

是意春风。

她。

她是沈卿。

“太上——!”

意识暂时归拢的那一刻,她竭尽全力,敛心聚神,瞬而,识海深处骤然乍响一声低唤。

下一个刹那,七道青色虚影沿着识海自法则之眼疾射而出,贯入错繁交织的金色扭曲之中。

无声无息间,七柄小剑合肃然合一,携无可匹敌的毁灭之意直直刺破这些虚幻金影,没有丝毫停顿。

剑意与规则的碰撞,炸响在虚空之中,瞬间化为数不尽的漫天齑粉,飘然而落。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少女苍白如纸的薄唇低声呢喃着什么,意识混乱之下,她不由自主地倾身寻上那抹熟悉至极的温暖来源,血色交染着,染红了她精致漂亮的眼眸,只能看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随之倾身而上,拼命汲取着唯一可依靠的热源,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沈卿向来慵懒淡漠微微上扬的眼尾,伴着血色,陡然变得殷红如血,理智在漫无边际混乱至极的呓语冲击之下,已然消散,唯有残存的本能在呐喊者,叫嚣着,左侧冰冷苍白如琉璃的法则之眼冷冷凝望着虚空之中青影与金丝的汹涌缠斗,右侧漆黑瞳仁中浓云聚散,似要挣扎而出,恶意凝成黯沉漩涡,飞舞在瞳眸深处,渐渐凝成暴虐肆意的心魔。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便能重获自由。

心魔陡然出声,喋喋不休地夹杂在苍穹之下诡异呓语中,带着无尽的**蛊惑道。

杀了谁?

嘻嘻,自然是一直以来束缚着你不得自由的人啊!

谢折玉沉眉敛目,肃然盯着近在咫尺的犹沉浸在无尽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少女,恍然一瞬间,一阵冷风拂过雕花棱窗幽幽袭来,刹那间,无尽冷意自他后背翻涌而起。

危险——

还未待其反应过来,眼前混沌不清醒的少女好似换了个人般,眉目冰冷,无边杀气自瞳眸深处忽而袭出。

他只来得及撤出半个身位,而少女嘴角冷冷勾起一抹嘲讽之意,他竟看懂了其中隐含的意味。

杀了你哦。

情势陡转疾下,谢折玉苍白晦暗的眸死死盯着杀气肆意的少女,眉眼间似是不敢置信,却又无能为力。

眨眼间,纤细白嫩的指尖带着雷霆千钧之力,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往日慵懒甜散的少女眉眼间一片漠然,忽而,她淡色薄唇突兀地勾起一抹解脱似的笑意:

“杀了你……”

无法呼吸,强烈的桎梏掐着他的命脉所在,他只能轻咳出声,胸腔震动,竭力艰难汲取着丝丝缕缕的空气,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少女清晰的面容逐渐一寸寸碎裂开来,再也看不清任何。

这便是死亡的气息吗。

然而,意识模糊朦胧间,迎来的不是冰冷至极的杀意,也不是最后时刻的消散。

有什么东西好似轻轻触在他唇上,冰冷轻薄,又异常柔软,好似扬州城三月轻软春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覆盖而上。

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好似整个沉沉识海中纷繁杂乱的杂音消散,一切归于寂无。

所有的感觉,全部汇聚于唇上那一点。

适才铺天盖地的杀意已然消散,唯有这轻软的触感清晰温润,刻骨铭心。

谢折玉喉结微动,消散的意识尚未归拢,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感觉好似与记忆中最难以忘记的那段时光,莫名重叠。

人间春雨,扬州月下。

朦胧间,他也曾在无数个繁星倾泻萤火漫天的夜晚,吻过的少女轻软的薄唇。

娇软清甜,只愿让人沉沦其间,再不愿清醒。

“卿卿——”

他意识混沌间,喉间不受控制地呓出一声低喃。

宛如溺水之人寻得一截浮木,再也难以放开。

谢折玉潜意识中泛起的绝望似暴风涌动,凝缠成数不尽沉寂如墨的阴影,翻滚着,低语着:

要抓住她。

他毫无技巧,只凭借着意识昏沉之下最为原始的本能与渴望,贪婪吮吸着无数次梦中渴望再度相见的柔软。

谢折玉用微不可闻的嗓音低声在少女耳畔喃喃:“卿卿。”

继而,伸手覆上她轻软纤细的后腰,似要揉入骨血般用力相拥。

即便在他的梦中,也总是害怕少女会突然消散在二十四桥的无边春景中。

在过去的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这是他清醒沉沦的梦魇。

如果注定是场梦,那便让我彻底沉沦其中,再不复醒。

潮水般的呓语时不时冲击着少女黯沉无边的意识海,此刻,就连“反派系统”也静默无声地藏匿于无边识海深处忽地,不敢露面。

沈卿现在恍如分裂成两个人,但身体的本能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找寻那一缕熟悉的热源。

意春风此术,乃蘅玉道君结婴后感悟蜉蝣朝生暮死,万物初生往复之律,独创而出,本源即为她,她即为本源,术式已然刻于骨血之中。

此刻,虽然意识沉沦在无边暗界之中,本能却是驱使着身体做出了反应,渐渐地,有浅碧色的微茫淡淡浮现于少女指尖,缓慢析入早已干枯力竭的体内,继而循着周天大穴循环往复,最终落入识海,以微弱的光芒滋养着受损严重残破不堪的无边识海。

意春风相生相伴,继而,玄衣少年与她紧紧相贴的凛冽薄唇间,也逸散出淡淡浅碧色,两者汇为一体,继而凝成一股沉薄如海的气息,含无尽生机,缓缓遁入二人体内。

太上再度凝聚无上剑意,在几乎完全坍塌的金色虚空之中,平静地穿梭而过,直朝苍穹之上的深影而去。

暗色中,星光亮起,紧接着,诡异眼瞳投射而下的虚影被太上撕裂而开。

数不尽的黯色眼瞳的投影如同琉璃般,顷然碎裂,如高楼坍塌,虚空破碎。

一瞬间。

界镜之上水波潋滟,游鱼**然而过,不见深黑色苍穹,唯有漫天银河。

好似方才灵魂撕扯般的痛苦竟像是一场幻梦,沈卿渐渐回笼起消散的思绪,抬手轻轻于眼角随意一抹,满手血色。

她蓦地笑了,渐渐地,眉眼间笑意逐渐加深,随之,愈来愈大。

越是这般,就越是说明,她所筹谋的,是正确的。

笑意散去,眸光落在埋在她颈窝之中昏沉不知归路的玄衣少年,他苍白晦暗的眉眼好似梦见什么珍贵如珠玉的梦一般,难得少了几分阴戾之色。

适才的一幕随着意识的归拢,全然蔓延上来,长睫微闪,映着微弱珠光在少女如玉面容上洒下一小片浓郁阴影,不见她眸中思绪。

片刻后,沈卿抬头,静静望着昏睡不醒的少年,琉璃般娇媚的瞳眸中是一片干净澄澈。

俄顷,她微微扬手,灭神术骤然浮现于虚空之中,化作一缕白光,顷刻钻入谢折玉识海之中,沿着记忆长河而上,轻而易举地便寻见适才发生的记忆,已然化作一朵汹涌浪花,轻**于少年记忆长河之中。

沈卿指尖微微一指,白光瞬息间将那朵浪花吞噬而空,随即消散于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灭神术之下,记忆永没,待谢折玉清醒后,初始只会以为是场幻梦,继而随着时间流逝,关于这份记忆,他将再也渺寻无踪迹。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逐渐在梦中归于平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目光闪过一丝困惑,却又转瞬即逝。

-

波涛如浪,星河倾泻。

寂静无声的迎客院,好似一切都无发生过。

沈卿缓缓驱使着意春风,一寸寸修补着冲击之下残破不已的处处创伤,薄唇紧抿。

若说上次那诡异存在突兀地隔界投来一瞥,是因为她擅自动了幕后之人布置的规则之力,尚且能说的过去。

少女垂眸望着广袖流仙裙上的星星点点,宛如红梅缀于冬雪,神色微凝。

那么,这次却是因何呢?

自入虚元以来,她敛息凝神,故意隐去修为,无论何人观其,都会是与谢折玉和扶崖别无二致的筑基期。

既未点破天机,也未泄漏此间因果。

唯有容玉出现之前,松林诡阵未破之时,灵视之下,那眨眼间转瞬即逝的浅金色薄光透着几分古怪。

沈卿平心静气,盘坐于白玉椅上静静吐纳片刻,继而再度睁眼,淡淡眸光于摆设入常的室内睨扫而过,珠光轻**,映着袅袅薄烟,白玉案几之上一尊双耳兽炉正吞云吐雾,云浮蒸香。

看起来似是别无异常,不过是一寻常院室。

除却鼻尖淡淡萦绕的一丝苦香。

苦香?

沈卿蹙眉,若有所思。

俄顷,她拂开层叠长裙,俯身探入双耳兽炉之中,拈起一丝淡粉,继而递于鼻下轻嗅。

不过是眨眼间,她漫不经心地掐了个去尘诀,香粉消弭于虚空之中,乌黑漆亮的眼眸盯着璀璨星河,笑了。

载者无异,这香却不同寻常,甫入室内之时,满心浸在虚元诸多谜团上,燃香淡雅似无,汇入柔软珠光之中,更是难以觉察此间异样,一不留神,便着了道。

然而,谁又能想到,已近百年不显于玄天仙山的区区虚元洞,又怎会有罗刹果此等三界至宝呢。

罗刹果形如其名,轻薄如蝉翼的果实皮表蜿蜒纵横,纹路沟壑犹如深渊妖鬼;又因三界上穷碧落下尽黄泉皆无一处可寻,唯唯孤自生长于距玄天仙山万里之遥的不毛之地罗刹海中,有分神境妖魔相伴相生,更是历时三千年方得开花结果,获取难度极大,堪称一句三界至宝。

一颗果实乃通天难寻的炼丹至宝,一般只会出现在及其珍贵的上古丹方之中,为炼制上古仙丹而生。

然,三界众人只知罗刹果弥足珍贵,却对其果核弃若敝履。

-

青空如洗,花开艳丽。

归一宗诸峰静谧无声,沉浸在桃红柳绿的三月春风之中,生机盎然。

“师尊,待我元婴结成之日,定会去罗刹海给你寻回那果实。”

伴着清浅柔风,一道娇软如蜜的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响,一路顺着落英浮动,循入温润如玉的白衣男人耳边。

沈意温和一笑,眸中带着宠溺之色,微微摇头看向吊儿郎当的少女,“且不说罗刹海妖魔横生,就说你真寻回罗刹果来,我又有何用。”

“我听说那果实乃三界至宝,炼制而出的丹药可辅助破大乘境!”

少女神色恣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即便是师尊你用不到,琉华迟早要破境的。”

转瞬间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去取回来给琉华用!待她破境后,你们速速离宗,去做那话本子里的神仙眷侣。”

“我嘛,就勉为其难得替师尊你当这山大王咯!”

沈意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是还安排了你师兄做太上长老啊。”

少女当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继而肆意笑开:“待师尊和琉华走了,师兄先挑,师兄挑完我再挑!”

“我这就去寻玄衣。”

话音未落,却是要亟欲御剑离去。

“等等。”

沈意哭笑不得地急忙喊下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小徒弟,轻咳一声,正色道:

“莫要去寻那罗刹鬼树。”

“世人不知,三千年成熟蒂落的罗刹果虽弥足珍贵,却远远比不上另一物。”

“罗刹果的内核汲不毛之海罡风戾气,又将鬼树精魂一取而空,与其说伴生妖兽是为了守护果实,倒不如说是守护内核。”

“内核研磨成粉,其间隐有通天规则,对一些诡秘之中的存在有着极大的惑力。”

“这也便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几句传言所在,罗刹鬼核炼成,可破三界,通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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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倒悬散落四处,缀于琼楼玉宇之上,泛着点点细碎莹光。

远处天阶夜色,长明灯火,伴着明月珠盏,映在寂静无声的镜之城深夜,处处朦胧着一层莹亮柔和的薄光。

界镜之上涟漪点点,带的好似一阵微风拂过镜之城,穿过雕花菱窗,浅浅掠动少年乌黑发丝,细密卷翘的长睫微微抖动几分,继而,玄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喉头微动,黑瞳怔忪了片刻,俄顷,昏沉散去。

谢折玉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发丝轻掩之下,眼底笼上一层云翳般的暗色。

果然不出他所料。

适才昏沉混沌之中所朦胧发生的一切,似甜似蜜,是他日夜渴求而不得的过去。

少年眉眼间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良久,他抬手抚住眼。

山林沉寂,楼宇渺渺,不过是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