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结元婴

初夏时节, 满山碧草如云,绿意肆意蔓延。

廊下脚步声响,元宝抱着一沓书卷, 一边走一边和陆浮秋说着什么。少女依旧一袭道袍,发髻旁簪了支檀色重瓣木簪,簪花幽寂清冷, 一如她整个人的气质, 冷清出尘。

“陆师叔许久不归山门,竟好似不带半分想念?”元宝侧头, 问出了绕在心头一直以来的疑惑。

陆浮秋晶亮的眼眸低低垂下, 她神色微微停滞, 闪过一丝茫然, 稍纵即逝, “之前……是想念的, 后来,师父闭关,师兄弟们渐渐地,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脑海中闪过宗门种种,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似要贯彻心扉般。

异常不过瞬间, 少女摇摇头,微微扬起眉眼, 又恢复成元宝熟知的一贯神色,目光落在少年费劲捧着的书卷上,顺手接过半摞,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呢, 看不见尊座或者林师兄就哭鼻子。”

元宝腾出手挠挠脑袋, “我瞧师叔你才是,日日缠着尊座不离身。”

“你去霏雨芳尽的次数,比折玉师叔还勤得狠呢。”

他撇撇嘴,不以为意道。

“不过说来也好久没见折玉师叔了。”

他朝玉衡阁的方向遥遥望去,夏阳炽烈,铺满层峦仙峰,看不清掩在漫天辉光下的楼宇,只见得一角飞檐隐在影影绰绰中。

“我听闻谢师兄已然金丹大圆满,想来是闭关以冲击元婴境。”

陆浮秋亦随着他的视线远望去,眸中盈满浅浅辉光,隐有一丝钦羡。

说话间,日影斑驳,炎炎热意仿佛与玉衡阁隔绝开来。

冰湖升寒,大雪纷飞。

亭台楼宇裹一抹银装,雕梁画栋间白雪皑皑。

谢折玉打坐于一方案几前,双目微阖,意识沉沉不知去往何处。

他偶尔抬手,指尖翻飞,结出复杂繁丽的术式,眉宇间时不时蹙起一缕黯色。

此刻的神识已全然浸于识海之中,灵视开启,目光一寸寸沿着大周天运转脉络扫过七十二道大穴,最终随着灵气汇聚到丹田之内——

金芒浮动,灵丹如星辰初升,微光四溢,徐徐旋转间,丝丝经脉血肉之中的灵气化实,转换成无数灵纹,无休止地汇入灵丹之中。

灵息吐纳,日夜修行。

方得见金丹无数表纹构成繁丽诡异的丝线,裹于其上,透着无尽爆烈灵意,似要破印而出。

这便是诸多修士已然钦羡的金丹大圆满,距元婴一步之遥。

如说炼气、筑基、结丹乃下三境,自元婴始便正是踏入中三境——亦称长生境。

修者已然能摆脱凡人肉身限制,元婴乃灵识化身,即便人身有损乃至湮灭,元婴不灭,即能复生。

因而金丹者时有,结婴境难遇。

其槛之难,犹如登天。

谢折玉收回灵视,强行抑制住丹田内蓬勃愈发的灵意,自万佛塔林归来后,他便已至破境之势,不过是压抑至今罢了。

他眼眸抬起,望向被凛风卷起的重帘帐幔。

廊前搓绵扯絮,雪花肆意纷扬。

竟有几分似幻境浮生之中城破那日。

晶莹落在他肩膀之上,融入墨色衣衫,往事如水般细密绵延而来,似要将他淹没在记忆长河,不得解脱。

逝川为上古神器,幻梦之威岂非寻常金丹修士可抵抗,他在雍州城中强碎识海复得片刻清明,在那少年帝王于沧溟之海初见神山踪迹时,有了几分破绽,方才做回谢折玉自己。

没想到的是,那段回忆太过浓烈,少年将军的强烈执念如业火跗骨随形,又如沉沉黑雾不时漫上心头,左右着他的思绪,乃至——

面对和幻梦之中小公主一模一样面容的师尊,他也时有难抑之意。

少年紧紧蹙起冷冽的眉,朱雀长街打马而来的肆意人影,凤冠霞帔下少女娇软的唇……

蓦地,他痛咳出声,清吟**起,落星出鞘。

谢折玉漆黑如渊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戾,修长如竹的手指将腰间一缕玉坠翻扯而下,珠玉皎洁,在幽寂如雪的室内淡淡发着温润的光。

他嘴角轻扯出些微嘲意,此玉坠赫然是幻梦之中成亲当夜,小公主亲手系于少年将军腰间那一块。

剑光如星,冷冷划落。

“咔嚓——”

玉坠化为齑粉,纷扬漫入大雪之中,再不见踪迹。

少年眉眼冷戾,一抹阴鸷之色划过,嘴角缓缓渗出暗色殷红,却止不住眼中疯狂之意。

“滚回去吧。”

“她不是那个人。”

“你所追逐的,早已湮灭在摘星阁顶。”

识海之中静静浮在虚空的逝川灵卷,正散发着淡淡微光,却在一瞬间,光芒大盛,晖色耀极。

瞬息间,谢折玉手指翻飞,一道冷光自丹田内顷然疾射而出,直直劈向识海异动之处。

两相交撞,白光乍起,渐渐化作一弯圆弧,将灵卷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于茫茫识海。

微光挣扎浮动,却不得其法,渐渐地,渐渐地,无了声息。

谢折玉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唯有眼角微微泛红。

他再度抬眸望向翩飞大雪,好似廊前冰湖,眉眼间没有半分温度。

我自然也不会如你一般,历经百般阻难难得拥有,又亲手将其彻底毁去。

星光闪过,落星入鞘。

依旧还是那个一人一剑跨幽州,孤掷徒身闯天门的谢折玉。

-

暮色坠入群峰之上,金乌绵软无力的最后一道辉光浅浅划过幽蓝色苍穹,天际处一片如血霞光。

分散在宗门各处打坐修炼的弟子们猛然惊觉,周身灵气骤减。

有修为高的,能隐隐窥得归一上下方圆数百里内的灵气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凝如漩涡,交裹着朝以玉衡阁为中心的风暴中心而去。

“这……这是要结婴了?”

有人面露惊色,有人眼含钦羡,有人眉眼交蹙。

却是无一不将目光投在隐于薄雾暮色的琼楼玉宇上,那里的正上方,霞光如血,灵气化实,天降异象。

玉衡阁,廊前纷飞,室内肃然。

谢折玉双目紧闭,神色凝重,正潜心控制着体内亟欲暴虐而出的灵力。

只见他体内一条条细小的血肉和脉络,因着暴涨的灵意,鼓动而起,浮动于肉眼可见的金芒之中,丹田最深处好似成了个无底漩涡,贪婪地张开巨嘴吸收着牵扯纷至而来的无尽灵意。

渐渐地,一道道金纹于灵丹之上慢慢浮现,交织着天地灵气,不断地淬炼着五脏六腑、经脉穴位。

血肉经脉承受不住莫大的压力,骤然崩裂,又兀地重组。

循环往复。

一次次,如真火淬金,千锤百炼。

谢折玉咬牙闷哼出声,强忍着拆骨溶血之痛。

他再度掐诀,祭出落星,剑尖笔直穿云破雾,止于他头顶正上方青空之中,稳稳停在极其恐怖的灵气漩涡中。

以剑为引,渡我天灵。

瞬而,血肉以极其迅疾的速度重组,斑杂灵意被剑光与周天循环挡在体外,一道道精纯天地灵气无休止地汇入金丹道纹中。

忽而,金丹骤然爆开,无尽的暴虐之气肆意冲撞着五脏六腑,谢折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要轰然炸开。

他强行屏气敛息,疯狂运转归一法诀,一瞬间的灭顶之痛后,转息,灵气迅速收敛,被心法吸入周天循环之中,再度朝丹田汇去。

异象陡生!

丹田深处气息剧变,精粹灵气如百川归海般瞬间汇入其间,渐渐地碰撞出无数白光,无影无形,却蕴含着大道法则之力。

倏而,白光收缩消散,缓缓露出其中模样,一尊与谢折玉别无二致的紫金色婴孩,正闭眸阖目,浮坐于丹田之中。

他似是风暴中心,无数灵雨灌入其中。

婴成。

谢折玉如释重负,冷峻面容上薄汗如珠落下,正欲收回落星,再度阖眸固境。

紫金元婴忽地睁开那双与他别无二致的冷冽凤眼,目光直直穿透识海,锁在黑衣少年身上。

他嘴角扯出一丝诡笑。

天旋地转。

-

青柳巷一方小院。

夏夜晚风,芳华已落的海棠树静静伫在院中一角,微风轻拂,枝繁叶茂林稍间落下几分月华,树影婆娑。

谢折玉执笔于檀木案几前,细细描摹勾勒,几下墨色落纸,娇媚婉然的少女身形浅浅浮现于宣纸之上。

在其一侧,卿卿衣袖微卷,露出半截细腻绵软的手臂,白得晃眼的手腕如同上好的衮州玉瓷,其上各自挂着波纹金镶玉翡翠镯子,一颗颗莲子自她手间剥露而出,碧玉细撞,发出清泠如玉的脆响。

烛光摇曳,光影如波浮动,轻笼在她鸦色长发上,束髻的丝绦随着晚风轻轻**漾。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

谢折玉拂袖将笔掷于瓷筒,洗过手悄无声息地坐于少女身旁,他挽起袖子,接过少女手中未尽的莲子,静静地一粒粒剥开,喂到少女柔软唇边。

莲清如水,言笑灿然。

离得近了,谢折玉鼻尖盈满她清甜花香,他忽地俯身而下,在摇曳烛光月下,轻轻吻上那早已令他神飞遐想的红唇。

她长睫微微颤抖,漂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如春水般柔软淌开,眼角淡淡晕开一抹粉如初桃的薄粉,任他恣意妄为。

满庭春色,幽幽轻**。

夏夜伴佳酿。

卿卿嘴馋,酒香清冽,入喉甜软醇香。

两杯下肚,她犹觉不够,试图将酒壶揽怀。

谢折玉见状低笑,抬手按住少女纤嫩如玉的手,轻点了下她额头。

少女咬唇,不服气地抬眼,眸光潋滟如波,娇艳如花的面庞上微微泛起薄如春霞的晕红。

“最后一杯,好不好。”

谢折玉伸出一指,置于唇间,好整以暇地摇摇头,仍是不许。

卿卿离了椅间,娇娇斜靠于他身上,抬手揪住他一袂衣角,轻轻晃动,眉目娇嗔。

随之而来的,清甜酒香,夏夜月光,还有幽幽桃花香。

男人眸光沉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光洁无暇的面庞上,喉结不自觉地滑落几下。

他伸手揽过酒壶,仰头一饮而尽,继而,微凉的长指轻勾住少女精致小巧的下巴,细密绵麻的吻轻柔覆盖而下。

馥郁酒香顺着唇瓣辗转,悠悠**开来,一时间,分不清是她的唇甜,还是酒甜。

少女浅哼一声,想后退,离开这铺天盖地的桎梏,谢折玉一手环紧她纤薄的腰,再度将其抱回身边。

笼在如水繁星下,卿卿脸颊微红,手指依旧揪着他一角衣袖,眸光似水朝他瞪去一眼,眼波流转,毫无威慑力,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

月色如水,重帘帐幔。

-

烛光燃泪,一室寂静。

幔帘之间,榻上的人蓦然睁开眼眸,漆黑瞳仁中竟无一丝适才缠绵悱恻之意,他起身穿衣,欲离开的脚步顿住些许,眸光扫过少女熟睡过去,嫣红的脸和浓密长睫,乖巧又娇媚。

谢折玉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夏夜褪去暑热,海棠树影婆娑。

庭院暗影处,似有魍魉滋生,沉沉涌动。

闷热的空气仿佛停滞住,没有一丝风声。

谢折玉垂眸,一道法诀浮现,落星剑已执于手中。

角落暗影处似传来一声诡谲阴森的诡笑,一个浅淡至极的人影渐渐自黑夜中析出,随着他脚步轻至,人影逐渐凝聚成型。

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冷峻如刀削般的侧颜,眉眼清俊,如出一辙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鸦色长睫趁着月色长长覆下一片沉郁暗影。

唯一不同的,是他通红眼眸中如邪魔般的嗜血暴戾。

一股阴寒杀气随之倾覆而来,携着无尽的腥气恶臭。

“我做的天衣无缝,连记忆也是你最真实的!你……是如何察觉的?”

谢折玉静静望着对面和他如出双生的心魔,眼底带了些许嘲弄,冷冷言道,“记忆长河奉我为主,一介蝼蚁怎敢妄自窥探?”

随之一语道破,小院光影消散,院墙朱瓦,沉睡少女如星光般如水淡去,化作一朵浪花飘然而去——

赫然是谢折玉的记忆长河,波涛汹涌,望无尽头。

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立于浮波之上,诡异横生。

倏而,寒光凛冽,迅疾如电,转眼间,落星化出一弯剑弧,凝成几近元婴之力,直朝心魔而去。

心魔化作的少年挑了挑眉,眉宇间皆是残忍厉色,他随手招出一道剑招,竟与落星毫无相差,两相碎裂,血红色瞳眸中闪着愉悦至极的光。

“没用的,我即是你,本为一体。”

话音甫落,魔气翻涌。

谢折玉几近元婴境,心魔自是亦然。

浓郁阴森的魔气如实质般凝结成无数纯黑色利刃,暗雾涌动,不断膨胀,下一瞬,魔气陡然爆裂而开,其间暗含的交缠利刃携凌厉无匹的杀意直朝谢折玉而去,铺天盖地。

落星剑影分化而成数道星光,同时发出一道清鸣,万千剑光成风雷,啸如长龙,一并迎上汹涌魔击。

星光大盛,魔气隐有颓势。

心魔面色微微发白,咳出一口黑血。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谢折玉再度挥剑斩下——

冰封霜天!

剑气挟裹凛冽冰雪,掠过一处,顷刻结起一片霜白。

心魔亦动了真格,怒意渐生,魔气幻为一柄利剑。

倏然间,两道剑光彼此碰撞,溅出无尽白光,内含凌厉杀意。

谢折玉的脸色苍白晦暗,冷峻眉眼间划过一缕狠意,剑招屡发,毫不停歇,直直将心魔也逼得有些力不从心。

两者实力本相差无几。

但是看着少年沉冽凶狠的黑眸,心魔悚然,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决不能命丧于此!

魔气骤然拔地而升,不同于方才寻常气势,他强行燃烧一尾魔魂,如千钧雷霆般竭力发出一击,其上魔气环绕,无数妖魔张开巨嘴疯狂狞笑着。

心魔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击,谢折玉定然躲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然而下一瞬间,笑容停滞了。

少年黑衣融进长河夜色之中,身上血迹斑斑,漆黑如渊的瞳仁中映着他此刻惊慌失措的脸,他那一击,他那一击,竟硬生生用身体承受了下来——

落星剑身上泛着雪白冷光,此刻正直直地插入他心核之中。

不可能?!

那一击,必死无疑!

耳边传来心核破碎裂开的声音,心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

谢折玉似乎受了重创,面庞蒙上一层淡淡的死灰色,那双眸中却犹沉沉注视着他。

似要确认他的最终消散,才肯罢休。

心核碎裂,魔影渐渐消逝间,他恍然听到一句微不可察的冷嘲。

“区区心魔,怎能拦我。”

魍魉黑影如水褪去,记忆长河奔流不息。

其上偶有波涛渐起,掀起如雾浪花,团团簇涌,不曾停息。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长河,自出生时是蜿蜒溪流,随着慢慢长大,溪流汇成江河,奔腾不息。其上每一朵涟漪、每一簇浪花,皆是人生曾刻骨铭心的深刻瞬间。

谢折玉静静立于浮波之上,远望无尽长河——

他于人间的过往,平静无波,没有什么波澜。

只除了与卿卿三载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闭上了眼睛,心头泛出隐隐约约的涩意,不愿再看。

扬州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谢家小郎君,终其一生,平淡长河的人间界上,泛起的朵朵晶莹,其间刻印的过往,没有旁人。

全是她。

-

场景变幻间,少年再度回到寂静无声的玉衡阁。

夜深人静,窗外雪花纷飞落下,远处宗门长老分出灵识,确认过谢折玉平安度过心魔劫后,便各自懒懒收工回住处去了。

天生仙骨过于惊世艳俗,饶是谢折玉原地表演个直奔大乘境,归一上下也不觉得意外了。

少年清醒过来,回神开启灵视。

丹田深处,紫金色元婴正微阖双目,肉乎乎小手上抱着的正是落星剑,二者灵意如出一辙,静静沉于识海之中,与他心神相连。

他细细感受着跨越一大境界,步入长生境的不同。

犹在人间时,不懂灵力境界,然而现在,踏入元婴期,对修炼一道已然有了几分自己的了解。

现在想来,那柄穿心魔剑,其上翻涌的魔气,好似元婴境的气息。

谢折玉倏然起身,推开闲窗,入目一片冰天雪地,玉衡阁的雪终年不散,一如他心头永远挥散不去的沉沉雾霭。

天生仙骨,修道坦途,他已触摸到无上力量的一角,茫茫然间,平日里强行抑制的情绪骤然如浪潮般蜂拥而出。

那些浪花他未看一眼,却如刻骨般印在他记忆里,念不得,忘不得。

他想起二十四桥的初遇,想起金玉满堂,掀起那抹红盖头,少女明艳如华的皎皎面容,还有许下白首之约的欣喜。

寂静雪夜,簌簌无声,唯有凛风拂过的呜呜声响。

谢折玉挥袖轻扬,一壶仙家玉酿浮现于案几之上,两盏琉璃杯静静立于一旁。

他斟满一杯,端起如玉琉璃盏,扬扬泼洒而下,没入冰冷雪夜中,唯有芳香如故。

就快要结束了。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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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深处寂静冷清,唯有徐徐运转的心法灵力,环绕着紫金色婴孩,将其簇拥其中。

忽而,在元婴小小身体的背后,无人注意的暗影中,一丝悄无声息的魔影自虚空中衍幻而出。

是心魔。

-

玉衡阁白雪漫天,霏雨芳尽夏花斐然。

沈卿斜斜倚在白玉之上,半边身子靠着檀木案几,一手轻支着额头,一手漫不经心地掸着案上落英,一下又一下,神色懒散柔媚,不似大乘修士,好似凡间少女般。

“咸鱼修炼进度55%。”

突兀地,轻掸落花的手微微停滞了些许,她微微扬手,抬眸顺着窗明几净的雕栏望出去,正是玉衡阁的方向,少女眉眼间神情似笑非笑。

结婴了啊。

那便是时候了。

她懒懒收回目光,转眸落在案几一旁,道袍少女神情专注,注意力全然都在眼前的话本子上面——

沈卿整日无所事事,近日来迷上了人间话本中的诸多故事,因而霏雨芳尽内囤积了不少林雅亦或是元宝他们四处淘来的话本。

陆浮秋长到现在,只觉得还未在霏雨芳尽的这几日过得快活。

她正看到故事**处,戛然而止,愤愤然阖上书页,一抬首,却见姿容艳绝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倏地,陆浮秋的耳根腾起一抹淡淡的红。

“尊座,可是想尝试浮秋新想出来的琉璃糕了?”

少女有些紧张,微微笑道,手不自觉地在案几下拧成一道结,青丝如墨倾泻而下,扬在她天蓝色道袍上。

一道甜似珠玉清响的声音响起。

“浮秋,过来。”

陆浮秋抬眸,宛如神女般的道君正柔柔凝视着她。

目光宁静又温柔。

她乖乖坐于少女下首。

沈卿静静地伸出手,撩散几缕青丝,探向她的后脑三寸之上。

墨发之下,玉指之上,是一枚冰冷的金针,深深地扎入百会穴中,彻底封死。

她微微牵扯几分灵意,浅碧色光芒淡淡溢出指尖,如丝缠绕在青丝之上。

沈卿侧头笑了笑,长睫微颤,掩去眸中锐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浮秋,虚元洞现今如何?”

随着淡淡嗓音掠过,意春风瞬息间潜入百会穴内,温柔地舔舐着那枚金针。

封穴好似微微动了几分。

忽而,陆浮秋蓦地动了下,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继而身体似不受控制般开始颤抖,薄如秋叶。

虚元洞,虚元洞……

她忽然间如换了个人般,开始痛苦地低吟出声,绝望喃喃:

“他们……”

“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但是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引用自明末清初,张潮,《幽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