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了因果

冷月高悬, 林影岑寂。

行至近处,方看清,清泠月色笼罩下的层叠树影诡异至极——

枝颓叶败, 枯黄槐叶朽得诡异,有老树虬枝苟延残喘地挂在树梢上,夜风拂过, 却纹丝不动。

静得可怕, 听不见鸟兽虫鱼之声,宛如墓地般死寂。

槐树喜阴, 至诡之木。

因着意春风加持, 琉华一路上皆维持着仙君模样, 她静静望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埋骨之地, 深渊入口, 她心下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

沈卿呓出一声低语, 轻飘飘的声音**进诡谲阴森的槐林之中。

俄顷,岑寂如墓的树林竟好似一瞬间活了过来,渐渐地,墨绿色盈满生机自根部盘旋而上,枯木抽枝生芽, 鸟鸣叶响。

无数白瘴如活物般自地底升腾而起, 如海水般彻底淹没这两名外来者的身影。

深渊自成一界,两界隙处, 满目荒凉。

铁灰色天空上悬挂的一轮太阳只是一道浅浅白影,费力吞吐着照不散浓雾的微弱冷光。

满地红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魔气。

沈卿不自主地蹙眉。

一旁的琉华却好似池鱼归渊, 重归故里。

她长袖翻飞, 术印渐渐成型, 死寂深渊忽而响起一道铃铛声。

银铃清脆,四散**开。

正是招魂铃。

铃音对琉华迷失之魂有特殊感应,自会将其引渡而归。

随之魂魄逐渐完整成形,沉静如水的女子忽地恬然一笑,转眸望向似是走神的少女:

“卿卿,切莫再让第三人知晓你与深渊的联系。”

沈卿静静倚在一轮冷日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四周魔气翻涌,她沉静如华的眉眼间却隐有一丝苍凉。

她顿了顿。

“当真要如此?”

琉华偏头望向远处,扫过累累尸骨,第一次目光毫无波动,她笑道:

“我已魔化,这是唯一解脱之法。”

雾霭沉沉,诡色繁重。

少女微微扬手,指尖跃出一簇火苗。

终年黯沉的深渊,突兀地,起了火,烈焰灼灼。

三途红莲火,可燃尽三界所有。

白衣道君立于深渊之上,遥遥望着灰色迷雾之中的一团红光。

业火焦灼,女子神魂在其间经受着炎炎灼烧,嘴角却含着一抹柔柔笑意,终而消散。

这便是你的解脱吗?

不知为何,竟想起赴深渊途中,琉华扬起苍白的脸,淡淡笑道,“如坠黄泉,怎能以残魂相见。”

可是,琉华,你知晓的吧。

深渊堕魔,既无来世,也无归途。

灰穹之上冷日薄光,少女蓦地用手挡住眼睛,眼尾划落一丝莹色,她猛地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

想必是日光太过晃眼。

-

“出来了!出来了!”

方才还寂静的人群忽地**起声浪,各宗弟子们皆翘首望向古刹方向。

玄衣少年兀地出现在小院之外,神色冷峻,气势逼人。

“竟然是金丹大圆满?!”

六合洞主丹丘子难掩惊讶,第一个出声道。

赤烟不错过任何一个嘲讽丹丘子的机会,反唇相讥:“闯过百层塔林之人,即便他原地结婴也实属正常。”

被怼得没脾气的道士讪讪摸摸鼻尖,嘟囔补救一句:“百层乃悟道,他既已破,元婴心魔劫想必也是轻而易举了。”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反倒是一旁的望舒突然道:

“蘅玉道君与琉华仙君不见踪影,想来应是……”

其言下未尽之意,在场诸人皆明了。

少女甫成金丹强闯深渊夺回琉华三分魔魂,如今自然也要了结这一切。

缘起缘灭,皆为因果。

-

此间事了。

玄天仙山十万山脉,连绵不绝,归一宗返程的浮空舟自碧峰之上摇**而过,春风和煦,带着氤氲香气,吹面不寒。

年轻弟子们扎堆聚在船首,遥遥远望无边春景,林雅也倚于一旁,因着此次仙门大比未有差池,嘴角也噙着一抹淡笑。

舟首一角,玄衣少年侧身倚在其上,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剑鞘之上,星光衬得其更加冷白如玉。

日光倾下,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斑驳暗影下,看不清神色。

“想必心魔劫应是轻而易举了。”

想起高台之上老道言语,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意,他伸手挡在眼前,脸上没什么情绪。

忽而见远方一道青色流光自天边赶来,精准落在他们面前。

眼前少女一袭道袍,眉眼清冷,先行林雅拱手施过一礼。

竟是虚元洞大弟子,陆浮秋。

“不知她来此作甚。”

有人交头接耳。

却见她端正了神色,肃然开口道:“素闻折玉师兄天纵奇才,晚辈此次前来,以虚元洞之名,诚邀师兄入我宗门,定当以长老之礼相待。”

言罢,少女一本正经地呈上一缕青穗——此乃虚元洞道术印记,见此穗者,如见掌座本人。

少年弟子们哗然,千里迢迢,竟是来撬墙脚了!

林雅再度扶额,神情有些微妙,虚元洞掌座长期以来闭死关,恐大限将至。

其宗门近年来已有式微之势,全靠陆浮秋以一人之力勉力支撑。

想寻些少年英才以重振宗门,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像这般直接当着宗门上下众人面,当场挖人的,还是头一遭遇到。

林雅轻叹了口气,为何他觉得这届各宗弟子,好似格外难带。

他轻咳一声:“折玉师弟离宗与否,浮秋师妹当禀过尊座再议。”

“哦?”

“谢折玉要离宗?”

半空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虚空破碎,一袭白衣甫现。

玄衣少年抬眸,金芒浮动,他漆黑的瞳眸中映出那个姿容绝代的白衣身影,细长的眉,娇媚的眼,微抿的淡色的唇,她漫不经心立于浮空舟琉璃角上,未挽的发飘散在日光中。

青山皆失了颜色。

林雅心中叫苦不迭,直呼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他眼观鼻鼻观口地悄摸摸往一侧挪了几步,带着几分歉意看了少年一眼,师弟,好自为之。

自是无人敢答。

她略微躬身,一指抬起少年下颌,眼角微微扬起,似有笑意,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有几分冷意:"本座问你呢?"

谢折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四周一切好似变得模糊,鬼使神差地,竟想起在空之境中,那个轻如薄翼的吻。

日光照在少年沉冽的面容上,冷如流雪般的嗓音低低响起,竟流淌出几分不明意味来:

“师尊……”

-

一道法诀掠过,景色变幻,二人已至浮空舟舱室之内。

春霞灿然,洒满珠帘。

谢折玉微微抬眼,少女眼眸盛满一弯霞光,她再度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度几近暧昧。

她殷红柔软的薄唇几乎是贴着他耳畔,甜腻又娇媚:“离宗的话,会死哦。”

玄衣少年半天没作反应,她一缕墨发垂落下来,拂过他的脸颊,不知为何,心下似有蚂蚁啮咬般痒,竟莫名想起幻境之中那暧昧摇曳的几簇红烛。

他漆黑的眸光落在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修长的颈间,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过,面上却依旧沉冽如霜。

而她却施施然如蝶翩然而退,软白细腻的手指随意搭在鬓角,绕起一缕青丝缠绵于指尖,少女转眸望向珠帘外,漫不经心地轻声哼了一句:“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要走,本座自是不会拦你。”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却一步尚未迈开就被人紧紧握住了左手。

沈卿回过身,那一双潋滟的眸子轻飘飘地睨过来,笑盈盈间带着几分甜:“呀,你弄痛我了。”

少年微微低了头,目光落在交握的手间,怔愣了一瞬,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忽而是幻境之中绝望至极的少年将军,如溺水之人寻得一尾枯木,通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与早已身死的小公主一模一样的沈卿,贪婪又疯狂。

忽而转换间,眸光闪动,再度恢复成少年平日冷冽如冰的模样。

谢折玉头痛欲裂,灵视之下:

识海之中的逝川灵卷静静漂浮于深处,此刻正散发着不同于寻常的如玉光芒。

那日即将破境之时,暗室内唯有他一人,神器有灵,斟酌间竟自行择主,待他苏醒,已然融于识海。

想来那抹残存执念,也一并融入其中。

谢折玉神色晦暗,眉目间透着一股冷戾之色。

思及方才那可笑的误会,玄衣的少年阖了阖眼,冷淡嗓音飘散在浮空之上:“一日为师,终生为尊。”

蘅玉道君乃三界至强,虽教导方式别具一格,他却属实破镜迅速。

离宗?

可笑至极。

浮空舟首,金光灿然。

众弟子碍于林雅在场,只敢悄悄耳语,大概都是在议论尊座与折玉师叔的种种秘闻。

元宝瞧着师兄弟们神神秘秘的八卦神色,也如他师尊林雅般抬手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想来有不少人听过那嘉松郡说书人信口胡言了。

继而,他朝一旁浑然不觉自己挖墙脚此举有何问题的少女微微拱手,小道士一本正经朗声道:

“浮秋师叔想必要空手而归来,师叔他定然不会做出那等离宗之事。”

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失望的脸色,没想到少女竟也煞有介事地附和着点点头。

元宝不禁有些迷惑,他挠挠头,试探问道:“师叔既然知道此事不可为,那又为何……?”

只见旁人眼中也是年轻一辈皎皎翘楚的虚元洞掌座首徒——代掌门陆浮秋,少女道袍翩然,眉目清冷,她正色肃然道:

“此番前来贵宗,邀折玉师兄是其一,”

少女顿了顿,继而敛眸,似是微微泛起赧意,“其二却是,昔日难得下山,此次借机仙门大比。”

“晚辈仰慕尊座已久,请求前往贵宗交流讨教。”

言罢,道袍少女耳尖微红,大声补充道:“我虚元洞擅炼丹制符一道,想来能与贵宗弟子互通有无。”

元宝愣在了原地,恍然间,觉得自己悟了:

原来这位少女,不是拆散尊座与折玉师叔,而是来加入他们的呀。

作者有话说:

空之境中的沈卿抚着红肿的唇:“谢折玉,你怕不是对轻如蝉翼有什么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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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浮秋:嘿嘿,想不到吧,虚晃一枪,我真正目的是尊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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