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归处

夜雨过后, 青空万里。

外城各坊间熙熙攘攘,人流攒动,闹哄哄的人声不绝于耳, 正是热闹。

帝王谋略,权术更迭,如旧日黄花, 随风飘至寻常百姓家, 无人问津。

内城多是高官贵人的府邸,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长街红门紧闭, 处处鸦雀无声。

昨日新逢喜事, 红绸高挂, 欢庆明快的谢府, 也是如水般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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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 蘅芜苑。

幔帐低垂, 光影沉沉。

春眉敛着小公主如瀑墨发,青丝一梳而下。

少女坐于红木妆台前,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翘起嘴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精致玉盒。

那是一只鎏金雕凤通体碧色的玉盒, 在昏沉光线下, 隐约泛着几分柔光。

“啪”地一声,小公主伸手轻轻拨开盒盖。

刹那间, 青光铜绿伴着柔和光晕如水般蔓延开来,盈满一室。

是一柄雕金锻铜精致小巧的匕首,顶端镶嵌着一颗珠圆玉润的夜明珠。

“听闻这是陛下最喜欢的一颗宝珠, 因着小殿下大喜, 方令咱们大雍朝最善工的巧匠锻造而成。”

春眉轻盘罗髻, 含笑说道。

正逢夏笙打帘进来,应声附和道:

“眉姐姐此话差已,陛下最喜欢的宝珠——”她刻意拉长了音,停顿些许再度出声:“自然是咱们小殿下这颗掌上明珠咯。”

春眉闻言,笑着伸手与她玩闹。

沈卿卿也笑了,长睫轻晃。

清柔潋滟的珠光折在她瓷白如玉的面容上,本就娇妍如花,更衬得眉眼间绝代风华。

她仔细将青匕收进妆奁,一旁夏笙早已把床榻拾掇齐整,红帘悬帐,四角灯树泛着明曳柔光。

昨夜谢折玉匆匆离去,前院隐约传来马蹄嘶鸣之声,想来又是边关急务了。

梳妆完毕的小公主叹口气。

没办法,谁叫她嫁给了个将军呢。

还是个雏鹰羽丰,剑护江山的小将军。

想到这,沈卿卿不禁双颊微微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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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眉自小厨房端来个八宝玲珑食盒,神秘兮兮地掀开檀木盒盖,一缕甜香幽然**开,四散漫来。

是一碟蓬莱春糕,小巧精致地摆在食盘上,模样勾得人食指大动。

沈卿卿爱吃甜食,于是春眉便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的投喂自家小殿下。

蓬莱春酣,心满意足的小公主眉眼娇柔乖巧,让春眉另备双份——一份留给谢折玉,另一份自然是送给老雍皇。

一旁夏笙立马机灵地打帘出去,寻管事为回宫之事备车去了。

老皇帝虽地位尊崇,却也极为馋嘴,酷嗜甜食。

往往沈卿卿这里新出了什么花样,都会送老皇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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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笙匆匆穿过后院,一路寻至前院管事处。

“殿下等下要回宫,车马一事就劳烦您早做安排了。”

谢府老管家慈眉善目,是跟着谢折玉许多年的老人,昨日犹是满目善意地与她和春眉说,殿下有何不合意之处,尽管与其说。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好似变了个人般。

“夏姑娘,当下府中尚无马车。若夫人想出门,且待将军回来再做安排吧。”

夏笙眉间带着几分恼意,回想起方才老管家漫不经心的答复,言语间满是怠慢,恨恨地踩了几下脚下青石板。

顿时惊起花园之中啄食朝露的鸟雀,拍打着翅膀躲进璀璨如霞的春花丛中,清鸣莺啼混成一片。

似也夹杂着低低人声随风飘**而来。

假山另一侧,几名侍女悄声议论。

“听说老皇帝暴死,小将军已经登基了……”

“那咱们是不是要入宫了?听说那里头到处都金贵得不行……”

“这可不知道了,也不见将军回来接那位呀?”

一名侍女朝蘅芜苑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

“哼,前朝公主哪能配得上咱们小将军呢……”

夏笙倚在假山一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捧着的鲜花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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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笙魂不守舍,不知怎么回的蘅芜苑,入目便是姿容绝代的少女不知看了什么趣儿,轻笑着正与春眉说话,天真烂漫不似人间色。

她想竭力掩饰自己的异常,却发现无能为力。

沈卿卿很快便发现夏笙的不对劲,少女眉眼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可是方才有人欺负你了?”

小公主正欲唤上春眉去见识见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却只听得“扑通”一声。

夏笙面色惨白跪在她面前,悲声道:

“殿下……”

……

随着夏笙一五一十道来。

小公主双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啪地一声脆响。

是琉璃盏碎裂的声音,清泠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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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朗,月明星稀。

沈卿卿醒来的时候,入目是艳如血红的红绸幔帐。

床榻前倚着两道趴着的人影,是春眉和夏笙,两人双眸红肿,显然大哭了一场,即便睡着也面露惶惶之色。

沈卿卿有些茫然,坐起身,手边犹是大红喜被,满目缱绻。

父皇死了。

是她夫君杀的。

她以后没有父亲了。

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不在了。

她愣怔了许久,团被不动。

良久。

她小心翼翼地越过两名熟睡的侍女,去妆奁里摸出那支青匕。

夜色之中,镶于其上的夜明珠发出幽润微光。

她眼泪蓦地掉下来。

吾女卿卿,视若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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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朱雀大街。

正是一天之中各处坊市最为热闹的时候,人流如梭,车如流水马如龙。

寻常百姓,只求现世温饱。

至于深深皇城中改弦更张,只要不起战乱,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街角一处酒肆。

只听得惊堂木响,台上说书人口沫横飞,台下酒客聚精会神。

正是说道了最为精彩之处——

“那皇帝老儿一声令下,十万金吾军踏平迦月,刀下无一活口。”

“却道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那英明神武谢小将军,却正是迦月灭族后仅剩的独苗苗。”

“此番不过是化为修罗,来人间讨债来咯!”

有好事酒客拍桌大笑:

“讨得好啊,讨得好啊!”

“雍皇昏庸无道,昔年衮州大旱,颗粒无收,老皇帝不仅没赈灾不说,还强征丁赋去修那劳什子摘星楼!到最后衮州易子相食,堪比人间炼狱!”

宛如起了个头,本就热闹的酒肆瞬间热烈起来,酒客们皆议论纷纷,话语间无一不是对老雍皇无道的控诉。

“有耄耋老人,也要强行征去不毛之地幽州深海采集鲛珠,万人背离故土,基本皆是有去无回。”

……

众人群情愤慨,对老雍皇之恨,恨不得咬其肉啖其血,直言死得好。

为旧皇之死欢呼,贺新帝登基万岁。

却有一青衣瘦削身影,头戴斗笠,正默不作声地独坐于大堂一角,隐于桌下的右手满是血痕,看起来与四周格格不入。

这青衣少年正是沈卿卿。

她身手不俗,不过是因着几分惫懒,不愿显露于人前。

昨夜她将春眉夏笙的卖身契悄悄放于两人一旁,乔装扮做少年模样,仓皇离了谢府。

大红灯笼高挂,喜庆洋洋。

沈卿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隐在黑暗里影影绰绰的谢府,旋即转头,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如墨夜色中。

分毫未带,她只拿走了那支青匕。

此刻她紧握右手,指甲似是要掐进细腻掌心之中,听着周围人们对她一向敬爱亲近的父皇声声咒骂,心口疼如刀绞,面色苍白,似要咳出血来。

万丈摘星楼是为她所修。

朝阳宫无数门窗装点的正是鲛珠,每逢夜间,熠熠生辉。

本青葱如玉的纤细指节此刻用力到扭曲,兀地,她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咳出一抹暗红。

耳畔仿佛响起老雍皇宛如献宝般的小心翼翼,又隐约透着几分得意:

“喜欢吗?”

“我家小公主便是要这九天之上的星辰,父皇也会给你摘来。”

昔日娇妗任性的小公主拂去唇边暗红,丢给小二几分银钱,踏步出门而去。

只是在越过门槛之时,她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引起阵阵惊呼。

却又一声不吭地爬起。

熙攘长街,如织过客。

沈卿卿握紧袖中青匕,抬眸望向远方。

雍州城巍峨如旧,天下之大,以后再无她半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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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香炉青烟缭绕,苦香淡淡。

谢折玉望着案几之上的奏章,神色微沉。

千里快马传来,幽州突现魔影,青面獠牙,喜以人为食,非寻常兵力可抵挡。

密保上的小字触目惊心:

魔喜食人,好抽骨拔生魂,幽州大半已沦为魔域。

他揉了揉眉心。

老皇帝治下的大雍朝是个苟延残喘的百岁老人,缠绵病榻之上,千疮百孔,只等着覆灭的到来。

已然是个烂摊子,却又雪上加霜,因而竟一直未顾得归家。

年轻的帝王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睛,想起红烛之下那蚀骨缠绵的柔软。

也不知她现在歇下没有,可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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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香炉摇曳。

小太监匍匐在金砖地上,哆嗦着膝步上前,豆大地汗珠自他鬓间滴下。

“陛下,将军府传信,荣和公主……失踪了。”

无人应答,空旷大殿的龙椅之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太监不敢抬首。

半晌,却只听得啪地一声。

朱笔生生折成两半,滚落在他眼前,隐约有斑斑血迹染于其上。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更得晚了,先给大家磕头谢罪了。

还有一章结束幻境。感谢在2022-05-08 01:12:41~2022-05-09 01: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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