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地初分,上为九天云境,下为无界孽海,其中最为灵秀的地方,便是人间。

人间浩渺壮阔,却不太平。

仙门百家苦孽海魔物侵扰已久,无奈求助于云境仙人。而后数百仙君翩然降世,立天堑为界,将孽海隔绝在了人世以外,自此乾坤朗朗,再无妖孽。

幽州。茶楼。

靠窗的雅座上斜倚着位年轻人,一头长发似浓墨蜿蜒,沿着木椅如瀑淌下,发尾几乎曳地,中间束着截红色细绳,坠了两枚菱形银饰。

他半阖着眼,似在打瞌睡。

细风一拂,银饰交错相击,叮铃作响。

他像是被惊醒了,下意识摸了把左耳的红玛瑙坠子,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睨向那站在茶楼中央的说书人。

说书的小老头儿正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宽大的灰蓝长衫罩在枯枝般的胳膊上,每每说到激动处,像只上窜下跳的扑棱蛾子。

“……可惜好景不长,孽海万千恶魂汇聚于极地,万噬裂谷横空出世,竟将天堑向南逼退三千里,一时生灵涂炭!”说书人抓起惊堂木一拍,山羊胡子激动得连抖三抖,灌了口茶水,继续喷着唾沫星子道,“仙门百家苦苦支撑,所幸千年后云境再度开启,云桥自九天落下,数百仙君临世,欲助人间。谁料在这紧要关头,魔尊温千晓现身,不知使了什么鬼蜮伎俩,把诸位仙君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千晓点点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诞生于万噬裂谷,只要裂谷万千恶魂不散,肉身元神皆不死不灭,头一回交手就把云境那帮家伙吓了个半死。

“整整十年的天堑之争,多少英杰枉死!最后仙门百家退守至天堑以南,云境承诺不再干涉孽海,但那魔尊贪得无厌,出尔反尔,竟还想要一位仙君做质子!那可是九天之上的仙君,岂能去苦恶之地受辱!”说书人讲到此处,声调骤转,拉着长长的颤音,就差当场涕泪俱下了,“众人无奈,只得找到青崖山上那位被流放的白露仙君。所幸仙君通情达理,一心只愿人间长宁,孤身前往无界孽海……”

温千晓扯扯嘴角,兴致缺缺地站起身。

夕阳的暖光落在眉眼上,勾勒出欺骗世人的温柔模样,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一丝邪气,却又被那双乌黑澄澈的眸子极好地掩饰起来。

他扔下几枚碎银,目光落在窗外街边热腾腾的点心上,下一瞬便出现在了糖糕铺子里,垂着眸子,低头咬住一块粉白的花糕,仿佛只是个贪嘴的仙门子弟。

温千晓心不在焉地吃着花糕,思绪慢慢飘回到了初见白露仙君之时。

从如今的时日算起,应该要倒退两年。

两年前,蛮荒古地。

凡是没在天堑之争里死绝的仙门百家统统到齐了,乌泱泱地围作一圈,押着顶素色凌云轿,神色肃穆,活像是来奔丧的。

传闻中心甘情愿的仙君被一条缚仙绫捆得结结实实,面容憔悴,白绫映衬着底下单薄的衣物,只勉强透出两分青衣的本色,朦朦胧胧的,好似一碟摆盘上桌的玉色花糕。

他被人粗暴地拽出凌云轿,推搡到自己跟前,跪倒在地,衣袂在尘土里猎猎翻卷着,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温千晓正忙着盯紧凌云轿后面的某道身影,琢磨着其中的古怪,便冲他漫不经心地勾勾手指,吩咐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仙君缓缓抬头。

蛮荒古地的风很烈,几乎是刹那便拂开了遮住眼睛的长发,剥落出一抹鲜嫩漂亮的翠色。

是孽海里极为罕见的颜色。

温千晓怔了怔,总算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而落在这人身上,颇觉稀奇。

那双眸子仿佛洗过般干净,却并不在看他,映着天边低沉的阴云,空无一物,又很快被尘沙迷住,掉下一滴稍显生动的泪来。

可惜翠色仅仅生在右瞳之中,不然真是双令人一见难忘的漂亮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白露。”那人温顺道,“尊上亦可唤‘白子游’这个名字。”

……

回忆戛然而止。

关于白露仙君此人,流传在人间的说法大都如出一辙,除了知道他是被云境流放到青崖山的,寻不到任何其他有用的消息,既无师门也无亲友,仿佛是个凭空出现的人。

温千晓琢磨着,不如直接逮几个消息灵通的仙家掌门问问来得快。

又想想,还是作罢。

要是不小心打坏一个,最后怕是会闹得鸡犬不宁。

温千晓吃完花糕,也想完了事,舔干净嘴角碎屑,觉得这家点心铺子的味道不错,顺道多要了两盒带走。

妖物皆知,无界孽海深处有座孤城。

孤城外有孤绝山。

孤绝山上,便是曾经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无名宫。

起初温千晓死活不认魔尊这个名头。

所谓盈满则亏,盛极而亡,说白了就是树大招风,天堑之争才开始不久,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事吗?奈何孽海上上下下都觉得他既然震得住云境,自是当之无愧这个名号。

某人不肯平白无故当冤大头,头两年还四处隐居,放了狠话出来,说是宁死不从。为了稳住他,六十四位魔将一合计,选了个风水宝地,连夜给他修建了一座恢弘宫殿,又许诺年年进贡,连哄带骗地把这位祖宗请了进去。

魔尊之名终于尘埃落地。

于是天材地宝珠玉美人,流水似的源源不断送了过来,无名宫的库房都快堆得冒了尖。

死物好办,活人可不能往库房里扔,无名宫又不能养着一帮干吃饭的,魔尊大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干脆把这群娇花统统赶去做了杂役。

温千晓拎着花糕回到孤绝山,脱去外袍,随手点了个在门口相迎的美人,问道:“他醒了么?”

美人面露难色,委婉道:“回尊上,白露仙君一直歇在宁和殿内……”

哦。

他差点给忘了。

闲杂人等进不了自己的寝宫。

温千晓有些头疼。他暂时不太想见到这位小仙君,但人家占着整座无名宫唯一能令自己安然入睡的床铺,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才行。

还有两盒好吃的花糕作见面礼,再怎样也不会被逼得睡地上吧?

魔尊大人怀着这么一丝丝侥幸,捧着点心盒就去了。

闭门羹……倒是没吃着,只是白子游人还未醒。

他蜷缩着昏睡在床铺一角,眉心微蹙,长发柔顺地散落在月色锦被上,露出白瓷般细腻的瘦削肩膀,轻轻重重的红痕从脖颈一路向下,蜿蜒着没入薄被,似一枝被人折下的雪里红梅,趁夜色肆意糟蹋了一番。

温千晓把点心搁在桌上,叹了口气,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到底对人做了什么。

时间太久远,他确实不记得了。

按理说,这会儿自己本该在厮杀中被人一剑洞穿了逆鳞,从万丈高空上跌下来,奄奄一息地趴在乱石里,等着不知哪位仙君得空上来补一刀。

谁料一道席卷了整个战场的浩**白光闪过,再睁眼,竟回到了八年前云境尚未毁约之时。惨烈的仙魔混战还未显出端倪,一切都笼罩在和平的假面下,还来得及做出改变。

唯有一件事没来得及。

他还是把白露仙君给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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