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回车

长门别赋

刘彻刚走进内殿,就见慕容娇躺在摇椅上,好不舒服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惊。再看到屋内的摆设,更是令刘彻咋舌。这里那里是什么冷宫啊,分明是比未央宫更加的令人感到畅快,和自在。而慕容娇躺在那里,白衣白裙,仿若神仙妃子,让人眼前豁然一亮,有一种疑是梦中的感觉。

“这就是阿娇迎接朕的礼节么?”刘彻压下心头的诧异,冷冷的开口问道。

慕容娇闻言,睁眼看向刘彻,她再想不到刘彻竟然会就这么进来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让月儿说了那样的话,刘彻不说动怒,但起码是会拂袖而去的。谁曾想竟会是这般的情形。慕容娇一时愣在了那里,只拿眼睛怔怔的看着刘彻,也不说话。

“娘娘,娘娘,陛下同您说话呢!”随后进来的月儿见状,忙上前摇了摇慕容娇。

慕容娇回神,收回了缠绕在刘彻身上的目光,淡淡道:“陛下怎么来了?”历史上不是说,刘彻从未进过长门的吗?怎么今天却?

“阿娇不喜欢朕来么?”刘彻不答反问。

喜欢吗?慕容娇心里没来由的一笑。若是换成以前的陈阿娇的话,说不定还真的会因为刘彻的到来而欣喜若狂呢。但是她是慕容娇不是,所以啊,她祈盼刘彻不来要多过他来。

慕容娇隐下心头的想法,转向刘彻,说道:“那陛下呢,是希望我高兴呢,还是不高兴?”言下之意很明显,你是皇帝你说了算。我听话就是。

“一年不见,阿娇似乎变了很多。”刘彻似是无意般的说道。

“陛下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吗?”对于刘彻的疑问,慕容娇并没有正面回答些什么。一年的“冷宫生活”,她便是真的变了,也是无可厚非的吧。更何况,就算刘彻怀疑那样怎样呢。毕竟,她现在的这个身子,的的确确是陈阿娇的。那她又有何惧呢。

刘彻闻言,剑眉微皱:“阿娇,朕抽空来看你一趟,你就不能跟朕好好说话吗?”

“呵呵,好好说话?难道陛下以为我没有在好好说话吗?”她可是一直都笑着的呢,难道还不算是和颜悦色吗?

“你就非要这么跟朕说话吗?”刘彻眯着眼看向慕容娇,眼角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的。”慕容娇依然是先前那般淡然的语气。虽然,她是没想过去找刘彻为陈阿娇讨什么公道。但是眼前,刘彻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却说着这样的话,却让她忍不住动了一丝怒气。

他将陈阿娇丢在这长门宫,一丢,便是一年。如今见了面,说的一句话,竟是责备。责备她的礼仪不周,责备她的语气不佳么?

“阿娇!”刘彻冷声唤道。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阿娇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他原本以为,自己来了,阿娇一定是欢欣雀跃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光景。而且,眼前的人,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方才那个跟自己绕话的人,真的是阿娇吗?

刘彻的心里,渐渐生出这样的疑问。在他的印象里,阿娇一直都是明朗易懂的。不论何时,只要他淡淡一看,就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可是眼前的人,却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音容,却偏偏,有着不一样的淡雅与别致。

“是这一年的时间,让她有了这样的改变么?”刘彻心中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他只静静的看着慕容娇,似乎是要将她的一切的看穿一般。这一刻,刘彻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他的眼里心里,就只要眼前的这个眉眼带笑的女子。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刘彻忽然软了态度,不计较慕容娇之前顶撞圣驾的过错。

好好说话?慕容娇心里轻轻叹息着。看着这样的刘彻,她忽然有了一丝的感叹。曾经,陈阿娇是那样的爱他,那样的期待着与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却是他生生的碎了她的梦,舍了她的爱。如今,却又巴巴的来到长门,跟她说什么好好说话。这样,又是何苦呢!

她是真的很想要问一句的,如果,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话,当初,是否会仍旧那样狠心的舍弃了那样深爱着他的阿娇。

只是,慕容娇终究没有问出口。而陈阿娇,亦早就香消玉殒了。所以,他们之间,再没有如果,也再没有以后。

良久,慕容娇摇摇头,将这些烦杂的思绪全都抛诸脑后,迎上刘彻的目光,轻声说道:“我一直都在好好说话啊,难道陛下不这么觉得吗?”

“阿娇……”刘彻皱眉说道,“你以前跟朕说话,从不会这样的。”刘彻还记得,记忆力那个糯软的嗓音,总是称自己为阿娇,唤他做彻儿的。

“陛下,那已经是以前了。而且,陛下不是一向不喜欢我那样叫你的么?”慕容娇出声打断了刘彻的回忆。

在她看来,不论是那一声“阿娇”,还是“彻儿”,都已随着陈阿娇的那一缕芳魂,消散于风中了。

“阿娇!”刘彻兀的提高了声音,隐隐的有了一丝的怒气。若是慕容娇此刻还不肯低头的话,少不得又是场争吵了。

只是,要让慕容娇低头,却并不比让陈阿娇低头要来的简单。

“你们都下去吧。”慕容娇主动忽略掉刘彻阴沉的脸色,径自对着月儿和杨得意说道。毕竟,就算是要吵架,也得给刘彻留着面子不是。那样的话,自己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是。”

不知道是慕容娇的话够威信呢,还是因为刘彻的默许。反正月儿跟杨得意在一阵犹豫之后,都乖乖的退了出去。诺大的内殿里,就只剩下了慕容娇跟刘彻两个。

“阿娇将人都遣了下去,是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慕容娇闻言,呵呵一笑,在一旁的摇椅上坐下,也不管刘彻怎么看,只自顾自的说道:“怎么不是陛下有话要跟我说的吗?”她不是陈阿娇,所以刘彻那样的眼神对她没有一点的用处。

“阿娇此话何意?”刘彻问道。

慕容娇见他还是固执的非要唤自己“阿娇”,心下不由得觉得好笑。他怎么可以,再那样无情的废黜了陈阿娇之后,还可以当着她的面,这样毫无芥蒂的唤着往日亲昵的称呼?

“陛下,陛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样兜着圈子呢?”慕容娇轻声叹道,对于刘彻的来意,她自问还是清楚的。

“哦,阿娇知道朕的来意?”刘彻挑眉,一双眼,饶有兴趣的看向慕容娇。诚然,这样的阿娇是他没见过的。他从不知道,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阿娇,竟然还有着这样淡然的一面。

“难道陛下此来,真的是为了看看我这个废后过的如何吗?而不是,因为杨公公的那一道口谕?”慕容娇浅笑依依。虽然眼前的刘彻的确是伟岸挺拔,风华灼灼。但是只看陈阿娇的前车之鉴,她对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哦,那阿娇有什么想要跟朕说的?”经了慕容娇的提醒,刘彻才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见她的。思及此,刘彻将心中的疑惑压下,看向反应平静的慕容娇。

慕容娇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并不打算自己说出来。可她又真的是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了,索性就自己先说了:“陛下,若是你来是跟杨公公一样的理由的话,那我只好万分遗憾的告诉你同样的话――我这长门宫里,可没有什么叫慕容娇的女子。”

“是吗?”刘彻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比起对暗影的信任,他宁愿相信是因为阿娇知道了自己想要将慕容娇调来身边,所以暗中下了毒手。

“陛下不相信?”慕容娇将刘彻眼中的不信任看在眼里,继而说道,“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叫人将整个长门宫翻过来找,我保证绝无二话。”相信你能找到才有鬼呢!

“哼,若是阿娇想让一个人消失,朕还能找得到么?”刘彻冷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慕容娇一时没明白过来刘彻话中的意思,愣了一下。

“哦,阿娇不明白吗?”刘彻斜眼看向慕容娇,那眼中的讽刺意味,让慕容娇霍的明朗了。可是,也正因为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反而让她更为生气:“在陛下眼里我就是这么歹毒的女子不成?”慕容娇大声说道。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初到汉朝的那天见到的那抹倩影。那样的陈阿娇,让她相信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而刘彻的认定,更是让她为陈阿娇鸣屈。

“是不是阿娇自己清楚。朕这次来的确是为了那个叫慕容娇的宫婢,若是她还活着,阿娇便将她交出来,让朕带走吧。”刘彻强迫着自己不去看慕容娇眼中的怒意。不知为什么,对上那样清泠的眼神,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失去了原有的力度。

“呵呵,既然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了,又何必再问我呢!”慕容娇昂首答道,“我只有一句话,长门宫并没有叫慕容娇的女子,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自己去找。”

“阿娇!你该知道,违背朕的后果!”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陈阿娇,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但是,慕容娇继续说道,“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陛下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既然陛下非要认为是我害了那慕容娇,为何还要来要人呢?”

更何况,若是真的是她动的手,他此刻还能找得到人吗?

“陈、阿、娇!”刘彻忽的拔高了声音。不管他对阿娇还有多少的眷恋,但只一想到那个敢于戏弄自己的女子很有可能从此消失在这世上,刘彻就觉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乱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慕容娇看了刘彻一眼,淡淡的说道。

只是,刘彻却忽然没了方才的怒气,只神色复杂的看着慕容娇,说道:“阿娇,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他说话的跨越度太大,还是她们之间有代沟啊,为什么她总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呢?

“阿娇,你以为就凭一个慕容娇,就可以吸引朕吗?”刘彻语带深意的说道,他早该想到的,那个慕容娇,说不定跟阿娇是一伙的。

“你……”慕容娇这才是听的明明白白了,她扬起手,就要打下去,却被刘彻半途截住了:“阿娇,你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糟糕。”

“那是我的事,用不着陛下担心。”慕容娇大声吼了过去,“刘彻,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究竟是谁的错,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的侮辱一个曾经深爱着你的女人?”陈阿娇对他的情意,难道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猜忌么?

好不值啊!慕容娇再心底替陈阿娇惋惜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彻再次皱眉,似乎,自从再次踏进这个长门宫开始,他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阿娇了。

“什么意思?呵呵,刘彻,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等着你的到来,所以你也不要太自作动情了。”

“你……”刘彻脸色微变。

“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慕容娇不管刘彻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径自说道,“‘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刘彻,这是司马相如写的长门赋,我知道你看过的。那么,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如今最想跟你说的话却是――长门一步地,不必暂回车!”

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慕容娇终于将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这时,她才看到刘彻不愉的神色。只是,话已出口,她也只能小心的应对着了。

原以为盛怒中的刘彻一定会处罚她的,可谁知,再听了她的话之后,刘彻虽然神色阴沉,却强忍着并没有当着她的面发泄什么。只是咬着牙说道:“长门一步地,不必暂回车吗?好,很好!阿娇,既然这是你所愿,那朕便成全了你!”

说完,刘彻便转身离开了长门宫。没有再提先前的事情,也没有,再看已经软了身子的慕容娇一眼。只余下长门宫外,瑟瑟发抖的一众宫婢。

内殿里,筋疲力尽的慕容娇瘫坐在摇椅上,茫然的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敢相信,事情,竟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敢相信,刘彻竟这样就走了,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只是,这件事,真的已经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