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双眼

夜幕中的双眼

“人走了?”宣室殿内,刘彻忽然开口问道。

“啊,是。”杨得意不妨刘彻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话,初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他问的,是长门宫的事情。

刘彻闻言再次沉默。这一整个晚上,他虽然手上拿着奏章,可天知道他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先前与王太医的对话,早已让他的心全都乱了。他本以为让她待在长门宫里便可以好好地保护她。可是直到现在他还在后怕,若是下午没有刘据的到来,阿娇她是不是还能好好地活着。

第一次,刘彻开始为自己的作为后悔。他不该不听她的辩解就将她幽禁长门的,他更不该那么长时间不去看她。这个时候,刘彻早已忘了自己之前不去长门宫看望阿娇的理由,更加,忘了去计较那次流产的事情。谁对谁错在这个时候对刘彻而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夜渐渐深了,杨得意望着仍在沉思中的刘彻,小心的上前轻声提醒道:“陛下,已经四更天了,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去吧。这些奏章明日再看也是来得及的。”说话间的惊鸿一瞥,杨得意却意外的发现,刘彻手中的那份奏章,分明是拿倒了!

于是,杨得意的心沉了沉,意料之中的,刘彻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这是他的责任,不得已只好再次开口:“陛下还是早些安寝吧。”

这会儿刘彻总算是听见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陛下,已经四更天了。”

“已经四更了吗?”原来,他竟然在这里呆坐了整整四个时辰!

“是,陛下要去休息了吗?”杨得意躬身问道。

刘彻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而后说道:“朕出去走走。”说完便起身出去了。杨得意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刘彻在夜色中随意的走着,只想要疏散一下胸中的那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只是走着走着,刘彻去忽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长门宫的门口。他呆立在那里,一时陷入沉思。

杨得意站在刘彻的身后,看着刘彻望着长门宫的门匾发呆,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就连一向号称最能摸索刘彻心思的他都搞不清楚阿娇在刘彻的心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分量了。既然不在乎,又何必一听到她的事就搞得自己寝食难安的?若是在乎,又为何不能全心的信任,弄成现在这样想见却见不得,何苦来哉!

“什么人?”忽然,一杆长枪横在了刘彻的身前,紧接着一队侍卫从暗处走了出来。

杨得意上前叱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那些侍卫闻言这才看清楚了刘彻的模样,忙慌神的跪了下去:“奴才该死,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滚!”刘彻冷眼看了那些侍卫一眼,冷声喝道。

“是,是。”

“陛下,您要进去看看吗?”杨得意见刘彻一直就这么站在长门宫每口也不是个事儿,便走到他身边笑声询问道。

刘彻闻言看了杨得意一眼,就在杨得意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站下去的时候,他终于麦凯乐脚步。自然,是朝着长门宫的方向。

杨得意见状心下一喜,忙说道:“奴才这就去通知如妃娘娘前来接驾。”

“不用!你也在外面等着。”刘彻却是一口回绝了。他还记得下午的时候刘据说的那句话——她,不想见他。

于是,刘彻只身一人悄悄地进了阿娇的寝宫,没有惊动一个人。这个时候阿娇早已经睡下了,站在阿娇的窗前,看着她那恬静的睡容,刘彻一直纷乱的心跳才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刘彻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阿娇的脸颊。手中的细腻,那样真实的感觉,这一刻,刘彻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忽然变得不重要了。赵妮儿的流产也好,王太后的逼难也好,这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像现在这样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便都不重要了。

只是……

“阿娇,为什么当朕发现自己有多在乎你的时候,却偏偏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刘彻轻声的问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只有月光静静的笼罩着两个人。

“阿娇,朕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一个决定,竟会对你造成这样大的伤害。若是朕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的话,当初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呢喃的话语中,满是懊悔和愧疚的语气。

却原来下午的时候王太医和刘彻细细的说了阿娇的病情。原本她的身子就不好,十年的不孕药物,又怎么可能对身体没有一点的伤害。虽然后来阿娇遇到了慕容轩,而他也解了她身上的药物禁锢。只是毕竟阿娇服用那样的药足足有十年啊,哪怕是慕容轩也不能让她的身体恢复如初。

只不过若是慕容轩还活着的话,说不定经了他的调理,用上几年,阿娇便会彻底没事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有人能料到慕容轩竟会英年早逝。更没有人能会想到服用了十年药物的阿娇竟会怀孕。刘婉的到来,除了为阿娇带来生命的喜悦之外,还带了死亡的危险。

当初王太医就跟刘彻说了,产后的阿娇必须要好好地保养身体,不能再受一点的损伤,哪怕是一点都不行。好好地将养个十几二十年,那次生孕为阿娇带来的伤害才能慢慢消除。本来阿娇是刘彻最宠爱的妃子,在这皇宫里有什么珍奇补品是得不到的,她的身子也一直保护的很好。可是终究,月儿死去的那个晚上,一场大雨,悲伤欲绝,重重的打击终究还是让阿娇身体中不妥的情况一齐爆发了。再加上那一夜阿娇发烧却没有太医,只能咬牙强撑过去,所以下午才会昏倒。

越是想着,刘彻便越是后悔:“阿娇,为什么那一夜你不让小路子来找朕,为什么要硬撑?你这么做,是存心要让朕心难安吗?”

“嗯……”睡梦中,阿娇似乎觉得有些不安,柳眉微皱,轻轻哼了一声。

刘彻以为阿娇要醒了,吓得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而阿娇吟哦了一声后转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根本没有醒过来。只是刘彻却不敢再继续留在这里了。他怕阿娇要是忽然醒了看到他,他又该如何跟她解释自己的行为。

“阿娇,你放心,朕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临走前,刘彻回头望了阿娇一眼,在心底发誓道,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对阿娇食言。

刘彻来的时候只带了杨得意一个人,而他走的时候又对那些侍卫耳提面命了一遍,更没有人敢说。所以旁人谁都不知道他到过长门宫。也所以,长门宫中仍是一片宁静祥和。阿娇的突然昏倒因为刘彻让王太医隐瞒了部分真相,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风浪。

只是相对于长门宫中的宁静,长门宫外,整个后宫却从来都没有平静过。没有了如妃,却又来了一个李夫人,一个赵纾捷,是目前最得刘彻宠爱的两个妃子,其风头尤胜阿娇当年。卫子夫的生活,依旧如初。温柔大方,贤良淑德,凭谁都挑不出错来。

这一夜,刘彻再次点了李娃侍寝。第二天未央宫中,赵妮儿望着看姗姗来迟的李娃,语气中忍不住泛酸:“哟,姐姐自从升了夫人,这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竟让皇后和大家都在这里等你。”

李娃闻言自知来着不善,却也不害怕,只是给卫子夫请了安后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了下来,然后才看向赵纾捷:“妹妹何处此言,若是让皇后因此误会了本宫,岂不是妹妹的过错。”

“你……”赵妮儿闻言气急,“哼,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何来误会二字?”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进宫的山村女子了,不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已非昔日可比。

“妹妹这可真是错怪本宫了。本宫今日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昨日陛下……”说道这里李娃顿了一下,而后略带羞怯的看向卫子夫:“皇后,臣妾真的不是如赵妹妹所讲故意迟到的,望皇后明鉴。”

卫子夫看了李娃的样子,心中早已经气的七荤八素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强扯出一个笑容:“妹妹说那里话,本宫明白,自然不会跟妹妹计较的。”

“臣妾多谢皇后体谅。”李娃说着,得意的看了赵妮儿一眼。

卫子夫坐在上位,将两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虽嘲笑二人争风吃醋的手段也不过尔尔,但心底却是横着一根刺的。就算她们再不入流也好,再低俗也好,但起码有刘彻的宠爱。那便是她们的保障。只要有了刘彻的宠爱,即便是她这个皇后,也不得不退让三分。而她,纵然有着皇后的尊贵,却得不到刘彻的半点怜爱之心,这让她心中如何不恨。

只是有时卫子夫又会生出一些疑惑来。她本以为阿娇在刘彻心中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本以为刘彻待他是不同的。可是现在看来,他对阿娇,似乎是与其他人一样的。要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冷落了阿娇,又那么轻易的宠幸起了李娃和赵妮儿?难道以前真的是她看错了,猜错了?可是若事情真是这样的话——卫子夫不明白——为何在她的心底,总是有一个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卫子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心中的疑惑。因为底下赵妮儿和李娃又再次攀比了起来,所说的无非都是些刘彻如何如何宠自己的话。卫子夫一字一字的听着,心中渐渐生出怨恨来,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们都可以得到刘彻的怜爱,却惟独自己这个皇后不可以,为什么?她还记得在相识的最初刘彻对自己的体贴与温存,可是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那样易逝,不过转眼,他便已经忘了当初对她的赞美和承诺?

此时此刻,卫子夫早已忘记了先前的疑惑,她的心,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暇去想阿娇了。一个已经打入冷宫的女子,值不得她去费心。就算,那个人是阿娇。眼看着自己韶华渐逝,现在的卫子夫,只有深深的怨恨和嫉妒。有些情,有些事,阿娇已经看的分明,可是卫子夫却终其一生都不会看破。不是因为她爱的太深而深迷其中。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阿娇,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最初的最初便已经输了。

退朝后,刘彻如往常一样在宣室殿中批阅奏章。不得不说,在政事方面,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帝王。

杨得意端了杯茶上来放在刘彻手边:“陛下,先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嗯。”刘彻刚好觉得渴了,便顺手端过茶杯饮了一口。在放下茶杯时,却看到了杨得意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问道:“有什么事?”

杨得意见刘彻问了也不敢隐瞒,想了想便说道:“回陛下,奴才方才去太医院找王太医询问如妃娘娘的病情……”

“阿娇怎么了?”刘彻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忙打断杨得意的话问道。

杨得意连连摆手:“如妃娘娘没事。是关于赵纾捷。”

“赵纾捷?”不是阿娇。刘彻一听阿娇没事,顿时放了心,只是责怪的剜了杨得意一眼,既然阿娇没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害自己白紧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