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兄妹初误解

自从白沫上次听见妈妈说话,还是三天之前。白沫记得自己当时坐在妈妈身边,她轻轻地劝了妈妈一句“妈妈,您稍微吃一点点好吗?即使只是一点点都可以的。”可是白沫低下头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位可怜的女人。

白沫看着她一脸苍白透露着说不清的憔悴和绝望,顿时白沫就觉得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心头的一片天原来是这个样子。

现在的好消息是,白沫发现,她今天来看望妈妈的时候,她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是依然还是不怎么吃饭。即使负责妈妈饮食的张嫂总是安排侍女小琳送过来“正常的一日三餐”,有时候还有下午茶和夜宵,但是白沫发现妈妈根本就没有动过这些看上去冒着热气、营养丰富、颜色搭配美艳的食物。

白沫知道劝妈妈根本没有用,全家似乎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旋涡里一样,好像爸爸的离世就像是一场带来了巨大的风暴一般,席卷了每一个人。而妈妈和大太太是明显被完全吞噬了的。白沫坐在妈妈的床边,眼神中充满了对妈妈的爱恋,但是也写满了无助,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做一点事情,能够对于眼前的形势有所帮助,这种帮助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于白沫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正在这时,白沫看到妈妈疲劳地眨动了一下她仍然美丽的大眼睛,慈爱地对着白沫看了一眼。“沫儿,你哥回来了吗?你让他过来找我一趟,今天下午的时候你爸爸的棺椁就能到家了。我希望他在这时候能够像个男子汉一样,为这个家做一点事情,作为家里的大少爷,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失望透顶啊,沫儿,你看你能不能帮妈妈劝一劝你哥哥?今晚还要给你爸爸守灵。按照咱们白公馆的规矩,守灵都是要求男性继承人来完成的,守着你爸爸的魂灵再待最后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要出殡了。那时候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听到妈妈说了这么多的话,白沫心里觉得舒服多了,好像是过去的这三天时间内,白沫一直有一种身体被沙土活埋的感觉,那种透不过气、无法呼吸的困难和痛楚从她的每一条神经中伸延过来,一点点地吞噬着她。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其实哥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对于爸爸的去世当然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悲痛难过的,妈妈,只是他现在不在家而已。我这就去找他,告诉他守灵和明天出殡的事情。”白沫着急帮哥哥白衍解释着这几天不在家的借口的确很无力,这并不是她自己敷衍,只是她的确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能够圆这个谎。白衍的确对于爸爸去世这件事并不上心。这让白沫实在无力再去予以任何评价。

“你不用尝试为你哥哥解释了,白衍这孩子从小就被大太太宠坏了,虽然这孩子是我亲生的,但是并没有经过我手来抚养,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怨恨着这一点,或许就是对于你爸爸给安排的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反正这孩子现在完全不像个人样。我感觉你爸爸这一走,我这边更是没有什么期盼了。活着也是没有意思的,沫儿。”妈妈的话语里面满是对人生的“倔强”理解。这让白沫很难过,但是她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具体的做法才能更好地宽慰妈妈,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没有经历过一场真正的爱情。

“妈妈,我现在去找哥哥,您不要想一些太消极的事情了,您看我这么好的性格难道不是完全遗传了您和爸爸吗?所以,暂时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吧,妈妈,我会亲自把哥哥叫过来找您的。”白沫想了想,此时除了这一句话,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妈妈微弱地咧开嘴角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好温暖,就像是在五月份上午的十点钟站在阳台上深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饱满的阳光拂面。

“沫儿,你去吧,有你在,我也放心多了,之前你出了那次意外之后,我就在吴潭山整整上了几天的香火,我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说,只要你能够醒过来,一切如以前一般,我愿意折寿十年甚至更多来偿。但是现在你爸爸他怎么会提前帮我还了愿呢?你说人生是不是很奇怪?沫儿”白沫想不到妈妈竟然再一次陷入了失去亲爱的人的这种巨大的痛苦之中。她只知道这就是一个无限循环,妈妈永远成为了一个在森林深处迷路的孩子,永远也走不出了这特意为她设定的迷宫了。

白沫帮妈妈掖好了被子之后,在妈妈的额头上浅浅地亲吻一下,然后说了一句“妈妈,好好休息,沫儿去去就来了。”然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间,泪水在她一转身的一瞬间就大把地滚落下来。

白沫和徐景要了白衍在外面另外租的地方的地址,然后急匆匆地叫了车到了哥哥那里。白沫看到哥哥租住的地方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豪华”,这让她对哥哥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毕竟像白衍这种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公馆人家的少爷,随便从账簿支钱花销也是很常见的做法,况且加上白衍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觅一处位置处于繁华地段、周围设施良好的房子还是很简单的。

白沫看到眼前的这个房子看上去很朴实,就和普通的上海居民的房子一样。不过倒是二层小楼,这种设置的小楼一般都是一楼被主人设为接待客人的大厅,带一两间厢房,但是主人居住的一般都是二楼的房间。白沫发现大门是敞开的,所以就直接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里面最里面种了一些栀子花,这些洁白如雪的小花此时正在开放,虽然还没有完全盛开

,但是这时候的花苞也已经吸引了几只勤劳的采蜜蜜蜂。

栀子花丛呈现了一个圆形,同花坛的形状一样,栀子花的四周又种植了一些白沫并不认识的花朵,花杆细细的样子看上去很纤柔,开着淡紫色的三瓣花。白沫看到除了显眼的花坛之外,大厅的两边立着两根朱红色的圆柱子,圆柱子两边对称地种植了两颗木兰树,木兰花这时候有的盛开着白花,但是有几朵白色的花朵却已经开始衰败了。随一阵风轻轻地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缓缓落下。

正在这时,一位年纪看上去四十多的男人从大厅正门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几朵白木兰,冲着他右边的房间大声喊了一句“王婆,你不要偷懒了,起来扫院子了,木兰花又落了”,也正是这时候这位穿着一身墨黑色长袍的男子才注意到了眼前的白沫。

“三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啊啊,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光顾着看木兰花了,没有注意到您,快请进。您一定是来找大少爷的。”男子一眼就认出了白沫,虽然白沫还没有认出来眼前的男子。但是根据他的口气和话语,白沫能够推测,这人应该是常跟在白衍身边的主事管家张豹。这人的长相和身材也同雪莉和她说的比较像,大大方方的国字脸,基本看不到颧骨,因为脸上几乎都是肉,身高不高,看上去也就是1.67的样子,眼睛很小,但是头上总喜欢戴一顶圆形毡帽,虽然是在家中。

白沫决定试探一下自己对眼前男子的身份猜测是否准确。“张豹,你是很好奇我怎么找到哥哥这里的吗?”

“当然不是了,三小姐,我知道徐景已经知道了大少爷的这个地方的地址,您从他那里打听消息也是不难的。”显然,白沫的推测正确,而且白沫也看了出来,眼前的这位男子不愧是哥哥的得力助手,他为人很聪慧。

“哥哥起床了吧?都已经这时候了。”白沫进入了大厅,并没有四处去找寻哥哥,她在大厅中左侧的一排椅子上随意地坐了下来。

“那三小姐先在这里坐着休息,我这就去叫大少爷下来见小姐。孙妈,快给三小姐山茶。”张豹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妥善地安排眼前的事情。张豹和三小姐点了头表示了礼貌之后,就从大厅的正门走了出去。

白沫开始环视大厅的周围。白沫发现大厅的左右两边都是直接通到了另外的房间,难怪厢房并不住人,这的确不是很方便住人。大厅中的布置很简单,除了大厅北面的两张主人红木雕花椅子之外,两把椅子中间也是一张配套的厚实的方形桌子,这张桌子的北边还放置着一套茶器。茶壶和茶杯都是雕花白瓷精致而成,从瓷器的肌理上可以看出来做工的细致。

在大厅的左右两边则是依次放置着三张客人专用座椅,这种椅子比起主人的红木雕花座椅来讲,尺寸是小了很多,而且材质也不是红木的,白沫看着倒是很像上好的桃木。但是她对这方面并不是很了解。正当白沫的视线落在正对着她的那个房间时,白沫听到了大厅外传来了脚步声。

“沫儿,你怎么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白衍操着一口响亮的嗓音走了进来,他的声音中分明带了些许的不经意。

“哥哥,你来了。”白沫习惯性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眼前的白衍打了招呼。她在现代社会中所受到的礼数教育同这里所几乎没有区别。

“你坐着吧,沫儿,张豹,把少奶奶今天刚摆好的水果拼盘拿给三小姐吃。她最喜欢吃水果了。”白沫看见张豹就站在大厅门口的位置,手里托着一个圆形的果盘,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张豹上前把果盘轻轻地稳稳地放在自己的手上,弯着腰,请白沫吃。

“张豹,让三小姐过来挨着我坐。”白衍对着张豹说道,语气很自然,张豹立马就对白沫做了一个手势,白沫就顺势坐到了白衍身边的另外一张主人座椅。与此同时,张豹把果盘又移动到了白沫和白衍之间的桌子上。

白沫想白衍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大概是因为看到自己原先的座位旁边没有桌子的原因,或许又是因为看到张豹要很辛苦地弯腰端着果盘让白沫吃水果的原因吧,总之白衍不至于连如此细小的举动都观察到了,却对于自己的爸爸去世的消息无动于衷。

白沫感到很不能理解,只好直接问哥哥了。“哥哥,如果我的问题冒昧,请你不要见怪。这几天来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知道吗?”

“哦?出了什么事?我当然不知道了,你今天来是赶巧了,我刚刚和你嫂子从南京回来。我带着她出去走了走,玩了玩山山水水。我跟你说啊,老是在上海这个地方待着是真不行,还得去那种有山有水的地方爬爬山、划划船、吃点小吃,这才叫日子……”白沫没有等到哥哥说完话就急忙打断了他的回答,这下她无法再忍受自己的耐性了。

“你可以不要继续撒谎,当着我的面编者你所谓的华美说辞了吗?首先,我就问你,即使你一个人出门旅游了,家里的这些佣人啊,管家啊,就比如说现在站在这里的张豹,他难道会不知道白公馆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哥哥你应该不糊涂吧,白公馆任何一件风吹草动在大上海这块地都会引起人们的街头巷尾的议论好吗?你敢说张豹没有告诉你吗?你简直不可理喻;其次,我想说的是,你嘴里一口一个少奶奶的那个女人我想应该不是你才娶进门的安素

心吧,如果是除了安素心之外的别的女人,对不起,我白沫是不认可的,我想整个白公馆应该都不会认可的;最后,我还要说,你有什么资格拿着家里的钱在外面租房子住,甚至养着别的女人?你从来有为家里出过一份力吗?你从来有听爸爸妈妈一句话吗?难道你……?”还没有等白沫说完话,她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右边脸上掀起了一阵火辣辣的赤痛,她的皮肤突然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你多读了几天洋学堂,什么狗屁女子师范,什么自由平等、科学民主,你就自作主张地教训起你哥哥了吗?你也不去问问我长这么大来,爸爸妈妈还有老太太都没有这么说过我,你一个丫头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简直了,这个家还有人把握白衍当人吗?我在外面安置新家,你们不满意,你们看不惯就不要和我来往就是了;我去账簿支钱花,爸妈不愿意,我还能够取到钱吗?难道我不爱安素心,我听了爸妈的话娶她进门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白沫,我告诉你,你太过分了。”白衍显然是一口气说完了他此时此刻心里所想,但是白沫捂着自己被打了耳光的发热的右脸的模样更加深了白衍的内疚,他刚才动手的左手也莫名地抖动了起来。

“我不想在这里多待,我今天来并不是我自己愿意来,因为我答应了妈妈要传话给你的,所以我才站在了你面前,此时此刻。爸爸去世了,今天中午的时候棺椁应该会运到家里,讣告最晚今天下午也会出的。妈妈说你作为家里的长子,今晚的守灵夜和明早的出殡下葬事宜都要你亲自出面处理。如果我白沫是男儿之身,我绝不会来这里求着你,我没有你这个哥哥。回不回来处理事情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来办。”白沫说完这些话,倔强地抬高自己脖颈,眼睛没有看着面前的白衍,她咬紧了嘴唇,猛地一转身就出了大厅门口,而眼泪也就像是止不住的江流汹涌地溢了出来。

白公馆的车子停在了门口,白沫粗粗地一次次地抹去了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她恨白衍,她恨这个地方,她恨白衍喜欢的另一个女人,她讨厌身边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她多么希望带着妈妈两个人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所有的一切,她明明觉得自己没有错,却埋怨这不争气的眼泪为什么要大把大把地流出来。司机为白沫打开了后车门,白沫整个人蜷缩在了后车座上,正当车子发动,准备出发的时候,白沫看到张豹从大门口跑了过来。

白沫本来不想去理会站在车子外面的张豹,因为这里所有和哥哥白衍相关的人和事以后都和白沫没有关系。但是张豹在车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弓着身子,脸上挂着谦卑的表情。口中叫着“三小姐,您摇一下车窗,我有话对您说。”

白沫只好摇下了车窗玻璃,“你有什么话说?张叔。我不用你过来代替他向我道歉。这点你知道的。”

“三小姐,我来白公馆也有二十年了,你自你小时候就看着你长成了现在这么大,当然了,我主要还是陪着大少爷的。我其实也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您解释太多,但我就想告诉您,大少爷为人不坏,他的确是不太安分守己、不守规矩,经常惹老爷太太生气,但是他这次对于老爷去世的消息的确是不知道啊,他这几天之所以陪着娇小姐去南京,是因为娇小姐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到现在,两个人是去南京灵隐寺还愿的。去年他们去了那里许愿过要孩子吧,这种许愿是要还愿的,小姐年纪还小,又学的西方那一套,向来是不信这一套的吧。你哥哥自然没有和你说了。而且娇小姐怀孕这事,大少爷没有同白公馆中的任何人说起啊。老爷去世的消息我是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告诉少爷,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通知少爷,一直到今天我还在想着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少爷,毕竟他坐船刚到的上海,车子才把他和娇小姐送了回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三小姐,我知道大少爷今天做的很过分了,但是你就念着他是你的亲哥哥,不要计较了吧,三小姐,你对谁的脾气都好,为人又可亲,我只能和你说这些了。现在老爷去世了,你们两兄妹真得要好好地相处才行啊。至于守夜和出殡。三小姐你放心吧,我知道大少爷的为人,他现在别提有多么难受了,他一定会收拾好就去白公馆的。”张豹的眼睛中也流出了苍老的泪水,白沫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现在成了最理解自己、最理解白衍、最理解他们兄妹之间感情的人。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整个世界都误解了你,但是你却发现好在有一个人懂你。那就够了,你告诉自己。

“谢谢你,张叔,真的谢谢你。我现在真的好多了,我心里的那个疙瘩也没了,我会听你的话的。但是我现在还不想再回去和哥哥说话,等到下午见到他的时候再把误会说清吧,这件事我做得也很过分,我不该对娇小姐用那种语气,我会亲自道歉的,张叔。那我先走了,家里现在需要有人看着。再次谢谢你,张叔。”白沫很感动地咧开嘴巴笑了,她笑得很简单很纯真,好像整个世界突然明朗了一般。

“好的,三小姐,我就知道你是这些少爷小姐中最聪慧、最温柔的了,那您先回去吧。下午我会陪着大少爷去白公馆的。再见了,三小姐。”张叔和白沫点了点头,略微弯了身子做了再见的意思。

白沫摇上了车窗户,对着司机说“走吧,李师傅,咱们回白公馆吧。”

车子快速地消失在了这条整洁的小道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