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小优

望着卧倒在地上的女鬼那双浓浓恨意的眼神,苏贞安对伊藤静说:“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我很想听听她是怎么讲述自己的故事的。”然后蹲下身来,冲女鬼微微一笑道:“想必你有很多苦水想一吐为快吧?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们会是你的倾听者。”

女鬼对苏贞安的这一言行感到有些惊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如此温柔地对待她,更何况那个人适才还被自己认为敌人。是的,女鬼心里当然承认,自己确实有很多话想对人说,只是那个人应该是苍木吉秀才对。然而此时,女鬼心里也明白,自己想见苍木吉秀很可能不会被面前的这两个人同意。思虑片刻后,女鬼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从何说起呢?

女鬼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缓缓说道:“我叫小优,十年前我二十四岁,那时候我刚来到外相私邸工作。那时候外相大人还只是年轻的国会议员,我是他家里唯一的工人,每天帮他们洗衣做饭以及照顾一下孩子。那时候,外相夫人是名企业的高管,经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这样就有意无意地给我和外相大人——我还是叫他名字吧,他那时候还不是外相呢——给我和苍木吉秀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和时间。苍木吉秀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优秀男人,也非常风趣幽默,经常跟我开玩笑,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有时候我会无意地笑得扑进他的怀里,他也没有很在意,然而我反应过来时却是一阵脸红和羞涩。慢慢地,我发觉我爱上了这个男人,而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是个好男人,他知道和我这样下去的后果,为了他自己的家庭,他渐渐地对我有了距离,不再经常和我开玩笑逗我笑了。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我能理解,但我还是很难受,尤其是当我偷偷看到他与夫人说说笑笑卿卿我我的时候,我简直快要疯了。对于这样的煎熬,你们能理解吗?”

伊藤静问道:“明知不可能的事,你为什么要强求呢?”

小优无奈地摇头叹道:“我何曾没有想过呢?我曾经几次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他们的家,不相见便不会难受。可是,我又不能离开。因为我很贫穷,我是孤儿,我没有亲人和朋友,我需要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能养活我自己,如果我当时离开了,我很可能会饿死街头。为此,我每天都备受煎熬地留了下来,每天还要面对他们夫妇两个强颜欢笑,假装自己很开心。”

伊藤静插话道:“真是应了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苏贞安严肃道:“别打岔。然后呢?”

小优又继续说道:“虽然我是孤儿,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但我听过一句话,叫做物极必反。后来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煎熬了,我也不再思考怎么离开他们了,相反,我决心要将苍木吉秀占有,哪怕只是身体上的占有,哪怕只有一次。女人最可怕的不是她们的拖泥带水,而是坚决果断。为了达到目的,我开始在他夫人回家之前,对他进行各种引诱、魅惑。刚开始他还能假装视而不见,但男人始终只是男人,他们永远经不起持续性的诱惑,终于有一天,他荷尔蒙爆发,强烈地向我扑来。我终于得到了他,哪怕只是得到了他的身体,在那一刻,我也感觉自己是非常幸福的。但是,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的苟且很快就被夫人发现了。夫人骂我是狐狸精,要赶我走,苍木吉秀却坚持要我留下来。那天,他们两人为了我发生了第一次争吵,甚至动手打起架来。他们原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从来没有争吵过半句,可却因为我不仅吵了架,还打了架。那时候,我比他们谁都难过,但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当天夜里,我根本无法睡眠,更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他们。眼前的黑暗让我感觉压抑和绝望,最后心一横,也许只有死亡对我来说才能解脱,于是我上吊自杀了。”

女人对于感情从来都是情不自禁而又身不由己,是是非非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苏贞安难以理解小优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对她的悲剧故事感到难受,脱口一句叹道:“真是苦命的姑娘。”

伊藤静一听,却嘴不饶人地说:“苦什么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本不应该有任何好下场。”

小优对伊藤静的话嗤之以鼻,不屑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伊藤静气呼呼地说:“我不懂?我不懂,就算我不懂,你也是自作自受,活该!”

小优冷哼一声,说道:“对,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乐意。”

伊藤静越加气愤了,喝道:“我灭了你。”

苏贞安急忙阻止道:“干嘛呀你?”

伊藤静将头一扭,对苏贞安和小优都不作理会。

苏贞安温和地向小优问道:“既然你是自杀,当是自愿,何故死后不去投胎,反而逡巡徘徊人间?”

小优恨恨而道:“我恨夫人,恨她凭什么就能拥有苍木吉秀这样优秀的男人,而我却不可以?我虽然自杀了,死了,可是恨意并没有消退。于是,死后我并没有去投胎,而是留在了房间里,我要报复、折磨那个跟我抢男人的女人。每晚当她下班回家后,我就捉弄她、吓唬她,让

她整夜都睡不安心,我要让她精神崩溃,变成人不人鬼不鬼我才开心。然而,我却忽略了她那强硬的脾气,她又怎么能让我轻易得逞呢?于是她在某天夜里带了一个法师回来,那个法师法力高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片刻间的事,我就被法师封印在了那副美人图中,一晃就十年过去了。被封印的这十年来,我身心每天都备受折磨,我暗暗地发誓,如果我某天能冲出这个封印,我一定要让他们全家永世不得安宁,我也要让他们尝尝煎熬折磨的滋味。”

苏贞安直接关键地问道:“一个封印就能将你困在画中十年之久,想必你也没有多强的法力,那么为何如今却能冲破封印?”

时至如今,事已至此,小优对苏贞安的所有问题都是认真诚实地回答着。

实际上,小优根本没有冲破封印的能力,她能从封印里面出来,完全是靠一股强大的魔力。那魔力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强大无比,轻而易举地就将封印打破了。小优见封印被打破,便从美人图中逃了出来,恰好发现躺在床上失眠而辗转反侧的苍木明烟,顿时恶意横生,就附了她的身,然后就发生了后来外相夫人看到的那一幕。

对于那股强大的魔力,一时间深深地困扰住了苏贞安,苏贞安继续追问小优,小优却苦苦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苏贞安无奈地作罢,对小优说:“念你身世可怜,死后也没害过人的性命,就饶恕了你吧。你现在还有其他想要说的吗?不妨说说,我们能帮上你的,一定尽量帮你完成。”

小优轻叹一口气,说:“先谢过了,我想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心事了。你们能听我诉苦,我感觉我已经没有任何恨意了。”

苏贞安问道:“难道你就不想再见见苍木先生?”

小优连连摇头道:“不见了。”

苏贞安又问:“那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

小优依旧摇头说:“也没话想对他说的了。”

及此,苏贞安默默地点了点头,对伊藤静说:“把她超度了吧,让她投胎,重新好好做人。”

伊藤静面对着小优,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好歹还是按苏贞安说的照做了,念起了度魂咒,小优面露微笑,渐渐化作一阵轻烟,渐渐飘散,消失。

苏贞安长吐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却故作轻松的样子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次我们不仅救了一个人,还救了一个鬼,真可谓是功德圆满呀。”

伊藤静也是勉强一笑:“功德是圆满了,但缺一个功德箱。”

随后,躺在床上的苍木明烟也慢慢苏醒了过来,恢复了知觉。

事后,外相夫妇对苏贞安及伊藤静千恩万谢,并以重金相酬,却被苏贞安婉拒了。伊藤静见状,赶紧说道:“两个人的合作,怎么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不要你的那份是你的事,但你不能自作主张连我的那份也拒绝了呀,要知道我现在也是孤苦伶仃靠自己养活自己了。”众人哈哈一笑。于是,伊藤静大方地将苍木吉秀支付的酬金一分为二,收了一半。苏贞安也没有阻止。

在离开外相私人府邸后,在回程的车上,伊藤静又抱怨起苏贞安来:“你是我第一次遇到有钱不要的白痴。”

苏贞安笑了笑,并不说话。

小野宁次接话说道:“这就是你年轻无知了。”

伊藤静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无知了?”

小野宁次笑道:“这世间什么最难还?钱吗?不是。而是人情。人情这东西,只要是欠下了,就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正是此所谓也。”

伊藤静还不服输地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钱,不然他哪天要赶我走,我也不怕。”

小野宁次转念一想,觉得伊藤静说得也有道理。

苏贞安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任何一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但是,你什么都可以听,但不能什么都去信。尤其是那些名人名言,给人的鼓励很大,但是祸害也不小呀。”

岩佐麻美对苏贞安这段话非常赞同,说:“我听人说,学术越偏,其越受欢迎,大概就是如此。”

苏贞安很惊讶麻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开心道:“守中,方能无敌。”

麻美谦逊地说:“其实我并不大懂这些,只是我听过的话几乎都能记住,恰好听到苏先生这样说,我才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苏贞安赞叹道:“顿悟,即是如此。”

伊藤静却颇为不以为然地说:“我才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我虽然不贪财,但就是喜欢钱。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多么的实在呀,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一切。”

苏贞安不解地问道:“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爱钱呢?”

伊藤静坐直了,一本正经地说:“爱钱有错吗?没有不爱钱的女人,女人爱钱就和男人好色一样,都是真性情的表现。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爱钱的女人和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好色的男人,你们

信吗?我一点都不相信。女人为什么爱钱?因为女人天生缺乏安全感,除了自己,就只有钱靠得住、最值得信任。钱能让女人活得有尊严,活得自信,活得体面。你看小优,不就是因为钱而无辜丧命的吗?这可是刚刚才见识到的活生生的例子。所以,我认为爱钱,对于女人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伊藤静拍着那一沓厚厚的钞票,补充道:“当然,凡事都得有度,否则就会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了。女人如果为了钱而不择手段,甚至出卖自己的尊严、身体和灵魂的话,那就不是爱钱了,而是贪钱了。世界上任何一种贪,都是一种罪。”

小野宁次赞叹道:“不得不承认,小静这番话非常有理。”

苏贞安开着车,透过后视镜和岩佐麻美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小野宁次对他们的笑感到一头雾水,问:“你们笑什么?”

苏贞安没有说话,麻美在后面哧哧地笑着说:“听啥信啥,你就是什么都听,什么都信。”

小野宁次也随之一笑。

这时候伊藤静突然问道:“小野先生,尊夫人漂亮吗?”

小野宁次谦虚道:“糟糠之妻,不及二位小姐年轻貌美。”

伊藤静哈哈哈笑道:“登徒浪子。”

小野宁次一头雾水:“何出此言?”

伊藤静调皮捣蛋地说:“登徒浪子指的就是好色之人。什么是好色之人?就事对丑妇还能有轻薄之举的人。”

小野宁次听完这话,居然不生气,反而乐道:“女人爱钱,男人好色,天经地义嘛。而且,我认为好色的男人总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苏贞安好奇地问道:“是吗?”

小野宁次自信满满地说:“当然了。想那齐桓公和曹操,不是吗?齐桓公当初问管仲,我好色,会影响我成就霸业吗?管仲怎么说?不碍事!于是,齐桓公就成了春秋五霸中的第一霸。”

苏贞安笑道:“小野君,你有所不知。管仲为何会那样说呢?不外乎就是说,你齐桓公只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论你干什么,你都能称霸诸侯。反之,你就很可能永远只是偏安一隅的诸侯。”

伊藤静也冷冷地说:“齐桓公最后不还是死于酒色之中吗?”

小野宁次有些尴尬,反问道:“那曹操呢?”

苏贞安也不忍心继续让小野宁次难堪,叉开话题说:“小野君想成就一番怎样的大业呢?”

小野宁次又大笑道:“维护世界和平。”

苏贞安笑道:“世界是和平不了的,除非人类灭绝,否则,和平永远只会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战争也许并不是坏事,必要的时候它还能拯救世界,比如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所以,你的大业怕是永远都实现不了咯。”

小野宁次笑道:“我也只是玩笑一句而已。”

玩笑归玩笑,苏贞安却突然说道:“有件事令我颇为不安,就是打破小优封印的那股力量到底会是什么力量呢?它又是来自哪里呢?”

小野宁次和岩佐麻美沉默不语,伊藤静略微思忖道:“这股神秘的力量很强大,单从能将封印轻易打破就能看出来。至于它来源于何处,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但是可以推论一下。”

苏贞安问道:“怎么推论?”

伊藤静说:“任何力量都离不开引力,而引力源于地壳中心。引力是牛顿发现的,所以千百年来它就成了科学名词,但是在我们阴阳师那里它却又另一个名字:灵念。无数人都认为研究自然叫科学,研究阴阳术就是迷信,实际上这两者不过是通往真理的两条路而已。世间的任何学问,不管它们看起来有多么矛盾,只要研究到最后,他们便会发现他们所研究的目标其实是同一个,那就是宇宙的真理,只是大家选择不同的方向走了不同的道路而已。所谓殊途同归,便是如此。因此,我相信科学的尽头是迷信,迷信的尽头是科学。所以......”

苏贞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说道:“能不能简单点?”

被打断了说话,伊藤静就不高兴,但却忍着说道:“我认为那神秘的力量来源于底下。”

苏贞安很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这跟没说没有多大区别嘛。”

小野宁次却突然说道:“话倒不能这么说,我反倒觉得伊藤小姐的推论还是又价值的。”

苏贞安茫然问道:“什么价值?”

小野宁次说:“以我大胆的猜想,我认为那股神秘的力量和一个人又很大的关系,那个人就是江口苍也。为什么我敢这么猜测?因为这么多年了,他能躲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极有可能藏匿在地表之下,或是山洞之中。如果我们从这点下手,或许就能更加容易找到他了。不是吗?”

小野宁次说完,苏贞安便沉默了,皱着眉头思索着。

只是即使事实真如小野宁次所说的那般,日本那么多山,该如何下手呢?这又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