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

蔡元培

汝病剧时，劝我按预约之期以行，而我不肯。汝自料不免予死，常祈速死，以免误我之行期。

作者简介

蔡元培（1868－1940），字鹤卿，又字仲申、民友、孑民，浙江绍兴人，清朝光绪年间进士，翰林院编修。蔡元培是“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1917年至1927年任北京大学校长，革新北大，开“学术”与“自由”之风。1918年10月23日，他发起组织成立了“和平期成会”。1920年至1930年，同时兼任中法大学校长。1928年至1940年专任中央研究院院长。1940年3月5日逝世，终年72岁。

书信内容（节录）

呜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自汝与我结婚以来，才二十年，累汝以儿女，累汝以家计，累汝以国内、国外之奔走，累汝以贫困，累汝以忧患，使汝善书、善画、善为美术之天才，竟不能无限发展，而且积劳成疾，以不得尽汝之天年。呜呼！我之负汝何如耶！

我与汝结婚之后，屡与汝别，留青岛三阅月，留北京译学馆半年，留德意志四年，革命以后，留南京及北京九阅月，前年留杭县四阅月，加以其他短期之旅行，二十年中，与汝欢聚者不过十二、三年耳。呜呼！孰意汝舍我如是其速耶！

凡我与汝别，汝往往大病，然不久即愈。我此次往湖南而汝病，我归汝病剧，及汝病渐痊，医生谓

不日可以康复，我始敢放胆而为此长期之旅行。岂意我别汝而汝病加剧，以至于死，而我竟不得与汝一诀耶！

我将往湖南，汝恐我不及再回北京，先为我料理行装，一切完备。我今所服用者，何一非汝所采购，汝所整理！处处触目伤心，我其何以堪耶！

汝孝于亲，睦于弟妹，慈于子女。我不知汝临终时，一念及汝死后老父、老母之悲切，弟妹之伤悼，稚女、幼儿之哀痛，汝心其何以堪耶！

汝时时在纷华靡丽之场，内之若上海及北京，外之若柏林及巴黎，我间欲为汝购置稍稍入时之衣饰，偕往普通之场所，而汝辄不愿。对于北京妇女以酒食赌博相征逐，或假公益之名以鹜声气而因缘为利者，尤慎避之，不敢与往来。常克勤克俭以养我之廉，以端正子女之习惯。呜呼！我之感汝何如，而意不得一当以报汝耶！

汝爱我以德，无微不至。对于我之饮食、起居、疾痛、疴养，时时悬念，所不待言。对于我所信仰之主义，我所信仰之朋友，或所见不与我同，常加规劝，我或不能领受，以至与汝争论：我事后辄非常悔恨，以为何不稍稍忍耐，以免伤汝之心。呜呼！而今而后，再欲闻汝之规劝而不可得矣，我惟有时时铭记汝往日之言以自检耳。

汝病剧时，劝我按预约之期以行，而我不肯。汝自料不免予死，常祈速死，以免误我之行期。我当时认为此不过病中愤感之谈，及汝小愈，则亦置之。呜呼！岂

意汝以小愈促我行，而意不免死于我行以后耶!

呜呼！死者果有知耶？我平日决不敢信，死者果无知耶！我今日为汝而不敢信；我今日惟有认汝为有知，而与汝作此最后之通讯，以稍稍纾我之悲悔耳！呜呼！仲玉！

中华民国十年一月九日 汝夫蔡元培

点评

这封信写于1921年1月9日。这是蔡元培在国外考察途中得知妻子黄仲玉去世后写的祭文。黄仲玉是蔡元培的第二任妻子。蔡元培的原配夫人去世后，朋友多劝他续娶。为革新社会风气，倡导男女平等，蔡元培在《浙江时报》刊登求偶启事，提出了五个择偶条件：（一）天足者；（二）识字者；（三）男子不得娶妾；（四）夫妇意见不合时，可以解约；（五）夫死后，妻可以再嫁。黄仲玉又名黄世振，出身于书香门第（江西名士黄尔轩的女儿），不但没有缠足，而且识字又精通书画、孝敬父母。经人介绍后于1902年元旦与蔡元培在杭州结婚。

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黄仲玉放弃了自己的书画爱好，致力于照料丈夫，抚育子女，操劳家务，终致积劳成疾。1920年底，蔡元培又将赴瑞士等地考察，为不拖累丈夫，她住进了北京一家法国人办的医院。1921年1月2日，蔡元培正在赴欧途中，黄仲玉却在医院溘然长逝。9日，蔡元培抵达日内瓦，听到这个噩耗后悲痛不已，挥泪撰写成这篇感人肺腑的《祭亡妻黄仲玉》。

（本章完）